海防镇,晨雾渐散,东方曙光初露。
集市主街道东头靠近码头的地方有一家名叫“隆盛商行”的商号,处于最热闹的地点。

商号除了当街五开间的大铺面,还带有一个很大的后院。出铺面后门,院子正中有一条鹅卵石甬道,通往一座粉墙黛瓦的正宅,正宅中间一间是内堂,两侧则是主人的起居室。

内堂门前石级上摆放着两盆百年铁树,象征着主人的身份,甬道两旁植有各种花草树木,冬青树的叶子油亮油亮的,两颗老榆树则枝繁叶茂,给院中撑起了一片浓浓的绿荫。

内堂两旁各有回廊通向东西两侧,东侧是伙计歇息的厢房,厢房前的树下有口水井;西侧是一条夹弄,夹弄的间壁上开有一道拱形门,门外是一个独立的别院,可以用来接待贵客小住。

回廊越过主宅,通向一个树影婆娑的后花园。沿回廊向里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养着锦鲤的池塘,色彩斑斓的锦鲤在水草间优雅地穿梭嬉戏,时不时地激起一波水花。

池塘一角有一座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四周种植的各种热带花草,正值开放时节,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各色花卉争奇斗艳,招蜂引蝶,仿佛要与水中的锦鲤比一比究竟谁更艳丽。

沿着池塘边一条弯曲而幽深的青石小径往里走,绕过假山,透过浓密的树荫,可以看见池塘拐了个弯通向一个更大的莲花池,池中荷叶舒展似伞,一阵微风飘过,荷叶上的露珠被分散成许多细小的碎珠,在荷叶上滚来滚去,闪烁着细细的晶莹光彩,如胭如染,令人如入仙境。

池中盛开的莲花带来一阵阵清香,一条琉璃瓦曲廊伸向池中,尽头是一座八角凉亭,凉亭近旁栽的都是一些名贵的品种“金莲”、“碧莲”和“并蒂莲”。

盛夏的六月正值花季,每天清晨坐在凉亭内慢悠悠地品茶赏莲,在娴雅的沁人清香中,静静感受“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的意境,是花园主人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花园最北端是一道围墙,围墙靠东开有一扇角门,西北角沿围墙则修有一个紧凑的独立小院,那是仆役下人们的住所。

这是一家实力超群的富商大户才能拥有的大商号。

院子里,原本浓郁得对面不见人影的晨雾,这时已经消退变淡了,白蒙蒙的雾点子,一阵一阵地翻腾飘散,使得院内犹如仙境,几名伙计已经在微亮的天光中忙碌地提水烧粥。

商号铺面前方不远处,是一片空旷的货物堆场,半个月前商号在那里支了一个简易的施粥铺。

“隆盛商行”是一家华人开的老号,总号在河内(这个时代安南人称之为东京),这里尽管是主人起家的地方,但现在只是一家重要的分号,主要的任务是海上贸易和物资转运。

……

“老爷,这几天海上过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咱们的粥铺施粥量天天加码,却也是显得杯水车薪了。”

花园凉亭内,商行老掌柜张海发陪着早起的东家龚振浩,正在喝早茶。

凉亭外稍远处,几名家丁正在舞刀弄棒地晨练。

商号东家姓龚名振浩,字文远,五十多岁,身穿一件淡蓝色束腰宽袖便服,显得很是清爽,头戴四方平定巾,年过五旬略显瘦削的脸上略带忧色。

龚振浩平时是常住在东京郊外庄园的,他在那儿有一个大庄园。

二十多年来在安南打拼,从海防以海路贸易起家,发财后不仅已在各地有几十间商铺,还不断地买地,现已拥有良田逾万亩,雇佣佃农好几千人,蓄养的护庄家丁也有上百人,家大业大的他一年已难得来海防一次。

这次是听说渡海而来的福建和两广难民越来越多,正好总号有一批大米运往海防码头准备销往大明,他就带几名家丁跟了过来看看情况。

身旁的张海发却是一身青布短衣,头戴黑色六瓣小帽,显得很是精干。

“嗯,不管怎么说都是故土来的人,咱们尽力而为吧。”东家龚振浩轻哼一声,放下茶杯,拿起手边的汗巾擦了擦额头。

“是,老爷。”老掌柜张海发应道。

“阿发,最近你操心的事很多,辛苦啦。”年过知天命的龚振浩关心的看了看比他只小两岁的老掌柜。

张海发是从小跟着他的僮仆,服侍他上过私塾,成年后他来到安南经商也跟着,忠心耿耿知心知肺。龚振浩便给他抬了身份,帮他娶妻生子,慢慢培养他做了分号掌柜,主持一方生意。这几年主要在海防负责海上商路,这里是龚振浩赖以起家的地方,自然非常重视,便委托张海发这个发小在此负责打理。

“我哪里辛苦,下面有伙计呢。”张海发笑着应道:“倒是老爷您连日奔波,身子骨要多保重啊。”

“嗯,知道了。最近国内局势究竟怎样了?外面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龚振浩捻着短须轻声问道。

“局势很不好,难民越来越多,据说北边陆路上翻山过来的人更多。”张海发满脸忧色,“至于详情到底如何,何少爷等会要过来,老爷可以向他打听究竟。”

“哦,守信贤侄是昨晚刚到的吧?”

“是的,昨晚帖子已经过来了,说是天色太晚了,今天早上就会过来的。”

何少爷是广西钦州义兴镖局的少东主,名叫何守信,总镖头何翼的大公子。龚家和何家是世交,龚振浩与何翼也是打小就认识的,两家至今一直有走动。义兴镖局主要在两广一带走镖,近年由于大明和安南的海路来往较多,前年义兴镖局就在海防开设了一家分号,专做海路护镖生意,何守信每次轮到护镖来安南,无论龚振浩住在哪里,都会前去拜访。

两人正在闲聊,一名伙计匆匆奔入后花园,慌里慌张地嚷道:

“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阿牛,遇事莫要慌张,什么事?慢慢说。”龚振浩温言说道。

“回老爷,有大军杀来了,商馆的公差在外面等着呢,说是请老爷过去。”

……

一身青色窄袖衫,腰束红布织带,头戴圆顶巾,脚蹬黑色高筒毡靴的商馆皂隶阮小六,正站在“隆盛商行”铺面柜台前。平时出门常挎腰间的腰刀却不见了,面色也是慌里慌张,以前的那股神气劲全然消失了……

那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奇装异服,不苟言笑的高大男子,手持插着短剑的火铳,就像两根旗杆竖在阮小六身后,小六被压迫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商馆是由朝廷派出的公家机构,名为商馆,其实类似于后世的海关兼税务局,平时有一名总管和一名账房,下面还有十来名皂隶兼捕快。

……

商馆大堂,林啸端坐正位,两旁坐着李涛和肖凯峰。

下首躬身站着商馆的总管阮小二和账房,二人正漱漱发抖。

林啸等率领旧港营凌晨四点半就到达了海防,因为下半夜逐渐起雾,又要尽量避开村庄,20公里路走了四个多小时。

安排好外围监视力量后,林啸等人静静地在镇外等待天明,没多久,街道、房屋,篱笆,土堆,墙头,都在雾气里逐渐显出模糊的形象。

昨晚斥候已回,海防的情况已基本摸清。

曙光初露,东方发白的时候,林啸带一小队进镇,直扑码头,正好是商馆开门的时候。见到门口打着哈欠的皂隶,兵士们一拥而进,商馆内上下一干人等,根本没反应过来,便成了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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