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丹药穆长宁并不是头一回炼,有过曾经炼制的经验,再加上如今她的神识灵力都远超从前,便更加得心应手。
大半个月后,随着最后一道印诀的打入,丹炉盖开启,热气蒸腾间,五枚断续丹先后飞入玉瓶之中。

至此,他们在海上已经行驶了一月有余,穆长宁调息了一阵后收了阵法,正想出船舱看看,冷不防撞上百里淳正站在船舱门前。

两人都是一怔,百里淳反应过来便见礼道:“穆姑娘。”

他恰到好处地微微一笑,“适才在下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丹香,这才想着出门来看看,发现竟是从穆姑娘房中传出的,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这货船的各船舱中都有阵法防护,但也只是基础阵法,穆长宁在房中炼丹,还会额外布上几重法阵,只是到了七品丹药,出丹时的丹香浓郁,经久不散,即便如今已经淡了许多,内行人还是一闻就能闻出来。

穆长宁微微颔首,百里淳犹豫嗫嚅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穆姑娘,在下不才,也是名丹师,先前闻那丹香馥郁,清远绵长,少说也该有六品,可这丹香奇特,乃在下生平仅见,不知可否请教,姑娘方才所炼是何丹药。”

百里淳知晓自己这问题过分了,说起来,这也算是人家的隐私,可他心中实在好奇得厉害,像是有猫爪一遍遍挠似的,只好双眼发亮,紧盯着她不放。

这样的神情很是熟悉,穆长宁自己在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丹方或是有幸得见大师炼丹时,也是这样的渴求向往。

都是对一技执着坚定之人,她多多少少会有些共鸣。

也不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穆长宁微抿薄唇,淡淡道:“是断续丹。”

“断续丹……”百里淳喃喃念了两遍,忽然瞪大眼浑身一震:“可是能够接续断肢、重塑筋骨的七品丹药,断续丹?”他刹那恍然,“难怪,难怪那日能在无人岛群上见到姑娘,想必穆姑娘定是在猎独角鲸吧!”

百里淳确实是内里行家,光听断续丹的名称,便能说出其中至关重要的一味主药。

这时百里淳看向她的目光又换了个样。

能够炼制七品丹,那么,她起码也是一位七阶丹师,这个世上丹师本来便少,高阶丹师就更加凤毛麟角了,金丹初期的七阶丹师,实力还如此出色的,不是说没有,但真的太少见了!整个丹道盟中也未必能挖掘出一个两个,难怪连丹道盟的月桂仙子都对她刮目相看!

这让百里淳愈发好奇,这位穆姑娘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穆长宁不欲多谈这个问题,只问道:“如今到哪了?”

百里淳回过神来,笑吟吟道:“已经进入辉海域了,若是一切顺利,大约再过一月,便可抵达落英岛范围。”

穆长宁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按着她的计划,本来是要在几月后出发去幻海的,辉海域是去幻海的必经之路,临时碰上这事,其实算不上耽搁。

只是眼下这落英岛一行,未必能够顺利。

穆长宁默了默问道:“百里道友,关于落英岛一事,不知道友有何计划?”

百里淳嘿嘿笑道:“穆姑娘难道不请我进去后再行详谈吗?”

穆长宁道了声“失礼”,将人迎进屋内。

望穿素来跟她在一个船舱里,只是他坐不住,便时常跑到甲板上去,如今船舱中便只剩了她一人。

屋内残余的丹香更加浓郁,百里淳深吸了一口气,坐下说起来:“姑娘想必对落英岛有所耳闻,关于落英岛没落的具体原由,在下并不十分清楚,百里家与赵家乃是世交,在下与岛主公子赵离之也是自幼相识,然而五十多年前,离之忽然生了怪病,岛主遍寻医修无法根治,还是后来,迦业寺的千方禅师说,离之这是阴邪入体,若能有净尘琉璃丹,便可痊愈。”

“净尘琉璃丹?”穆长宁背过许多丹方,但却是第一回听说这种丹药。

石年丹书已经相当齐全,但这并不代表上头录入了世上所有的丹方,忙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百里淳见状暗笑,缓缓道来:“净尘琉璃丹是一样佛家的丹药,穆姑娘修道,没听过很正常。这些年赵岛主一直在搜罗此药的药材,百里家与丹道盟交情不错,也帮着收集药材,如今已经基本凑齐了,只差最后一味,八阶以上的鲛人眼泪。”

穆长宁一愣,蓦地想到了璎珞,她手里倒是有璎珞的眼泪,但璎珞只有六阶,它的眼泪并不合适。

用鲛人的眼泪炼丹,听起来确实很奇怪,毕竟鲛人的眼泪没有任何药性。

但若说它没有用处,那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鲛人一族擅长织幻,这事所有修士都知道,越是高阶的鲛人,织出的幻境便愈加真实,让人难辨真假,但天下万物,相生相克,鲛人天赋技能是织幻,而它们眼泪的作用,恰恰便是破幻。

只要将鲛人的眼泪滴入修士的眼中,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识破幻象,越是高阶的鲛人,它们的眼泪效果便越强,这也是鲛人泪万金难求的原因。

说实话,璎珞的眼泪对她修习破妄眼确实有一定助益,尤其是在紫元诀进阶的时候,更能事半功倍,只是如今她尚未到达紫元六重的临界点,又一直在外漂泊,这鲛人泪自然是放在一边。

穆长宁心底闪过一瞬疑惑,百里淳继续道:“般若道友与梵珈道友的师尊智元禅师乃是得道高僧,家中族长曾受禅师点拨,承其恩惠,至于赵岛主将人掳去是为何意,在下着实不大清楚,在下曾向族中请示,族长也只是让在下尽量配合,去探探消息,若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便尽力帮衬。”

暗中行事,徐徐图之。

这是他们的打算。

对于百里淳所说的毫不知情,穆长宁不置可否,只是梵珈有鬼眼这件事,确实不便让太多人知晓。

接下来一个月,百里淳有空便往她这里跑。

他金丹中期,又是一名六阶丹师,对于同为丹师的穆长宁便觉格外亲切,还时不时与她探讨炼丹之道,倒也有一番别样的收获。

这一日深夜,正在房中打坐的穆长宁忽然听闻一声嘹亮的号角,与望穿各自对视一眼,忙走出船舱去探个究竟。

船上的人大多聚集在了甲板上,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船上的角灯火光摇曳,投下昏黄灯影,船外海浪汹涌,货船在浪潮间起起伏伏,一些低阶的船员水手都要牢牢抓着栏杆才不至于东倒西歪。

“发生什么事了?”苒晴睁大眼,茫然四顾。

般若与百里淳脸色齐齐一变,暗道一声不妙,百里淳大喝一声:“开启防御大阵!”

一白一黄的双层防护罩堆叠起来,暗夜咸湿的海风更添几分阴冷的腥味,浪潮愈急,水花越大。

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在防护罩上,防护罩的灵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暗淡了少许,船身猛地剧烈抖动起来。

“表哥,到底怎么了!”苒晴稳住身子,抓着百里淳的袖子连声问道。

百里淳神色凝重,“怕是海妖出没了……”

辉海域在近几十年内便没有太平过,每年到了九月初二,这附近总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海妖聚集,风起云涌……可这分明还没到时间呢,怎么也碰上这等倒霉事?

苒晴显然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白,泛起浓浓的不安。

这股不安像是会传染一般,气氛一时压抑,船上那些金丹以下的船员,各个面如菜色。

百里淳在关键时候还是杀伐果断的,当即下令道:“不要慌!稳住船只,极速航行!”又看向其他几人,“各位,不知可有擅长阵法的,帮忙加固一下这船的防护大阵?”

凌玄英和穆长宁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拿出数十根阵柱阵旗,分了一半给穆长宁,二人当即在这船周围布起阵来。

手中的指诀一道接着一道打出,货船周身刹那升起无数灵丝,灵丝交织缠绕到一处,结成一张灵光闪烁的巨网,犹如一只倒扣的大碗般轰然落下,随后又是如法炮制,三重大网一重接着一重地落下,将整座货船围绕地密不透风。

百里淳大感惊讶,他原以为穆长宁仅仅是一个高阶丹师,却不想,她的阵法竟也如此出色。

而这时,般若周身佛光闪耀,全身沐浴在金色柔光之下,手中打出万千手印,每一个手印都落在方才二人所编织大网的结点之上,阵法霎时更加牢靠。

随着一声佛偈,心头烦躁一扫而空,众人只觉得心中莫名一定。

百里淳长舒一口气,凝重道:“各位,待会儿会出现什么我也不敢保证,诸位多加小心。”

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不一会儿便落下倾盆大雨。

暗夜里,一艘货船在浪尖飘摇浮沉,灯火明明灭灭,好似随时都要被这墨蓝色的海水吞没。

一下又一下的重击落在船身上,穆长宁和凌玄英二人手中灵决不停歇地打入,尽力维持着阵法。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悠扬的歌声。

歌声哀婉,听得人心头惆怅,愁绪满肠。

苒晴蹲下身子紧紧捂住耳朵。

常年在海上航行的舵手都知道,遇上了勾魂的海妖,极少能有安然无恙回去的。

般若双手合十,闭眸诵念起经文,经文犹如实质,化作一个又一个金色的梵文,悠悠扬从口中吐出。

歌声混着诵念之声钻入耳里,只听得人眩晕难当。

渐渐地,歌声愈发响亮,盖过了经文声,低阶的船员们受不住地哀嚎,躺倒在地,抱头嘶吼,更有的直接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没了掌舵人,船只只能随波逐流。

若此刻有人在空中俯瞰,便会发现,海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货船此刻正顺着波浪离那漩涡越来越近。

穆长宁手微微一抖,右腕上的黑羽玄色银光一闪,脑中顿时清明几分,连忙压下心头烦躁。

一排高高的海浪冲过来,百里淳祭出金色长剑,对着海潮凌空劈去。

劈开一重,又有另一重接踵而来。

望穿眉头大皱,朝着海浪打去一道手印,手印所过之处,浪潮刹那退避。

砰!

船底受到一阵不知名的攻击,船上所有人东倒西歪,这刹那的恍惚,防护大阵光芒一暗,又是一道惊雷凌空劈下。

电网附到阵法之上,噼里啪啦激起无数电光火花,穆长宁与凌玄英同时吐出一口血,脸色刹那惨白。

“宁宁!”

望穿手中掌印一刻不停,可防护阵法已破,船上很快渗水,犹如孤叶飘零无依。

又是几排巨浪拍下,天地一片暗淡。

云空之上闪过几道雷光,一刹那的光明之下,只看到海面波涛汹涌,浩浩汤汤。

而那飘零的孤舟,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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