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是薄言颤动地越来越快的身体。
他既然不愿意她看到他此时的样子,那她就不强迫他。

五石散的毒发作起来的样子,这世上,大抵见过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因着这药是师父研究出来的,所以,凤枫华对五石散的药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在医学方面,她比普通人都要笨上好多。

别人一天能学会的东西,到了她这里就只能靠着死记硬背才能勉强过关。

薄言的身体不停地抖动着,不时传来他翕动鼻子的声音。

他是活着的。

这让凤枫华在极致的痛苦中,稍稍放了些心。

整个房间里都散发着恶臭,如同茅房。

凤枫华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角落里,视线一直注视着炕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恍若感觉不到空气中的臭味似的。

师父是偶然之间从一种叫做“缨花”的东西中提炼出来五石散的。

那个时候,师父本是想要寻找一种可以用来让人短暂忘记痛苦的药,如同麻沸散那般。

却无意中炼出了五石散。

当五石散第一次在人的身上使用之后,师傅就发现了五石散的弊端。

本是打算提炼出一种可以救人的药,最后却提炼出了毒药,师傅那段时间的情绪有些反复无常,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有些暴躁。

那个时候,大家只以为是师傅在生自己的气。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在提炼五石散的过程中,师父不小心吸入了空气中的五石散,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好在他吸入的并不多,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如今,眼睁睁地看着薄言毒发,凤枫华心中满满都是担忧。

“小姐,人带来了。”莺歌敲了敲房门,却没有进来。

凤枫华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再看一眼薄言,想了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张岱,你进去吧。若是有什么不对,及时通知我。”

张岱点了点头,背着药箱重新走进了房间。

凤枫华却是走了出来,将房门关上。

莺歌一手提着一人,脸上满是不满和弑杀。

杨守忠不解地看着凤枫华:“这位小姐,不知此举何意?”

杨芳心里却是不由一颤,眼底划过一抹慌乱。

她微微垂下头去,敛去眼底的神色,瑟缩而柔弱的模样,看上去那般的无害可欺。

“我且问你,”凤枫华扬了扬眉,视线淡淡地从杨芳的脸上划过,落在杨守忠的脸上,“既然是救人,为何要在药中加五石散。”

“五石散!”杨守忠一脸惊愕,不敢置信地看着凤枫华,“小姐慎言!我杨某是医者,岂会用这等害人的东西!”

一旁的杨三和杨时都是满脸不解地对视一眼,心中充满了疑惑。

五石散?那是什么东西?

杨芳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认出五石散来。

“呵!”凤枫华冷笑一声,“杨大夫竟好意思自称医者!真是好笑地很!既然不是杨大夫所用,那之前他的药里,又为何会有五石散的成分!”

“不可能!”杨守忠下意识地辩驳,“这不可能!那些药都是我亲自从山上采回来的,怎么可能会有五石散!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小姐还是莫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凤枫华好笑地扬了扬唇角,“那杨大夫可得好好想想了,到底是不是我血口喷人!”

杨守忠顿时愣住了。

见凤枫华的视线转向了杨芳,他也不由得看向女儿。

这些日子,那位公子所用的药确实都是他从山上亲自采回来的,都是他最为熟悉的药材。

可是煎药的工作却一直都是女儿做的。

他信任女儿,所以并不曾理会过的。

看这位小姐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的。

难道真的是女儿所做?

感觉到两道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杨芳只觉得浑身不适。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似是才发现杨守忠的视线似的,疑惑地问道:“爹爹,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这温温柔柔,怯怯弱弱的样子,让杨守忠一时又有些吃不准了。

女儿这副怯懦的样子,全不见半点儿做贼心虚。

难道自己误会女儿了?

杨守忠有些迷茫起来。

他不愿意怀疑女儿。

但是,今日一早,女儿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心中升起些不安来。

而五石散,这位小姐显然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那也就只能说明,那位公子的药确实出了问题。

到最后,这件事情,便只有一种解释。

而这种解释,让杨守忠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

自己那个善良可爱天真浪漫的女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人好陌生?

见杨守忠眼中的神色从打量探究到迷茫纠结,再到最后的失望失落,杨芳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跳。

难道,爹发现了什么?

她不敢露出马脚,只能极力让自己看上去真诚一些,无辜一些:“爹?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可以露出关心的样子来,温温柔柔的样子,让身为父亲的杨守忠心中划过一阵暖流。

既然已经确定是女儿做的,作为父亲,断然是没有将女儿推出去的道理。

想到这里,杨守忠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他微微垂下头去,一脸惭愧后悔:“这位小姐,对不起。这件事情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我杨守忠悉听尊便。”

凤枫华挑了挑眉,视线却是始终没有从杨芳的脸上移开:“是么?”

两个字后,她便不再说话,只是目露戏谑地盯着杨芳。

杨芳被凤枫华看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在这女人的目光下,她就像是个透明人,什么秘密隐私都已经暴露在她那一双凌厉的目光之下。

“这位小姐,您为何也一直看我?难道,是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她说着,抬起另一只没有被莺歌制住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低声呢喃道,“没有啊。”

凤枫华眼底笑意更甚,眸光微微泛着冷芒:“姑娘误会了。”

“嗯?”杨芳疑惑地看着凤枫华,一脸地天真无辜。

凤枫华轻蔑地勾了勾唇,笑靥如花,灿烂非常。

她淡声道:“我只是在想,一个人到底得有多么硬的铁石心肠,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父亲为自己顶罪,在这样的年纪落得个凄惨的下场,自己却如此地心安理得,甚至自鸣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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