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镇上的时候,郑景之真的是恨不能把自己埋起来。
他抱着手臂,低着头,光脚踩在脏兮兮的路面上。

有好几次差点,踩到狗屎上。

他咬着牙,拼命忍着。

一路急奔,只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切。

可是,快要走到驿馆时,他突然停下了步子。

不能回去,不能让纳兰羽看见他这个样子,他仅剩的尊严,不能就这么失去。

路边蹲着的孩童,看他光着脚,也笑呵呵把自己的鞋子脱掉,光脚在他身边跑着。

“滚开!”郑景之心烦意乱,抬脚踢开孩子。

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引来在屋里忙活的母亲。

妇人冲出来,看见自己的孩子坐在地上,又看见那样的一个男人站在那,顿时怒不可遏,张口就骂:“你这么大个男人了,怎么能欺负小娃娃,也不嫌害臊,滚开,大清早的穿成这样,跟个神经病一样!”

郑景之阴沉着脸,抱在胸前的双手,慢慢的放开了,目光阴鸷的盯着妇人,张嘴本欲回骂几句。

可是转念一想,骂了又能怎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现在街上的人,渐渐多了,他跟一个粗俗的妇人对骂,只会招来更多的白眼。

郑景之只能恨恨的瞪她几眼,愤怒的转身离去。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小红住的那扇门前。

他停下脚步,深吸几口气,最终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小红清脆的声音,在门内响起,郑景之忽然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

柴门拉开,小红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外的男人,“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快进来。”

她没有多问,即便问了,也没有结果,倒不如什么都不问,让他彻底放下戒备。

郑景之也正骂她询问,见她满须担忧,却没有刨根问底,心底顿时松了口气。

“我遇到了一些事,回去不方便,只好到你这里,”郑景之的解释,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很难堪。

小红笑盈盈的将他迎进厅堂,“不方便的时候,您只管来,我这儿虽然不华丽,条件也不好,但是好歹也能休息,您稍坐,我去端些热水来,给您泡泡脚。”

郑景之在宽大的柳木椅子坐下,身子疲倦的向后靠,头仰着,闭上眼睛休息。

他真的好累,心累,身体更累。

小红很快端了温热的水来,见他睡着了,也不去叫醒他,蹲下身来轻柔的替他搓洗双脚。

冰冷的脚,浸在温热的水中,很舒服,好像全身的筋骨都软了下来。

“你这儿也没人伺候,回头找个丫头过来,伺候你的饮食起居,也省得什么事都要你亲自动手,”郑景之没有睡着,昨夜虽然睡的不好,但总算睡着了,现在他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提不起精神。

小红羞涩的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我喜欢什么事都自己动手,我也不是出身富贵的家境,做这些寻常琐事,也没觉得很难,反倒乐在其中呢!再说了,我也不喜欢家里有别的人。”

见她不愿意,郑景之也没再强迫。

双脚泡的回了温度,他根本走不了,也不想走。

小红替他捕了床,拿了崭新的被褥。

床很软,被子盖在身上很舒服。

郑景之躺下去的时候,长长舒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有多久?

很久了吧?

自从没了给他亲手铺床叠被的人,便再没了这份温馨的画面。

公主府的床,永远是那么冷,那么硬,只要多睡一会,都会觉得腰酸背痛。

而纳兰湘的床,洒满了香粉,很呛人,他实在受不了。

在胡思乱想中,郑景之开始发烧了。

吹了一夜的风,又光着脚走了那么久,娇生惯养的贵公子,终于顶不住了。

小红静静的看着他发烧,烧的满面通红,嘴唇发白,身子不停的颤抖。

“公子?”她叫了一声,男人没有应她。

小红嘴角扬起轻蔑的笑,但是很快便隐去了。

病的还不够重,她现在不着急,替他找大夫。

此时的驿馆,纳兰羽终于发现不对劲。

有人禀告,驸马爷半夜曾悄悄离府,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纳兰羽又开始摔东西,每次她想做大事的时候,这个男人总能拖她的后腿。

以前还觉得他多多少少都有点用,可是现在跟沐青箫相比,他简直就是个没用的懦夫。

“来人!”纳兰羽冷着眼,猛的站起身,朝外面大吼。

陈公公弯着腰,快步跑进来,小心的避开地上的碎片,“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府衙的差役都调来,给本宫找,找出他究竟死到哪去了,要是找不到,就给本宫砍了他们的脑袋!”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办,公主您莫急,驸马爷兴许是心情不好,到外面走了走,很快就会回来。”陈公公越发觉得自己老了,应付不过来这位公主的骄纵脾气。

“心情不好?哼!他当然心情不好了,成天惦记着死去的那个贱人,没想到……没想到她人死了,还不放过本宫,你派人去找,一定要把她的尸首找出来,不管扔在哪了,都得找出来,将她挫骨扬灰。”纳兰羽扣在椅子扶上的手,死死抓紧。

陈公公为难的道:“公主,这人都死了一年多,当时也只是侍卫们拖出去,随意丢弃,现在想要找出来,真的不太可能。”

纳兰羽狠狠的瞪他一眼,“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再派人回宫传信,让太子派些人手给我,哼!他们既然敢对本宫动手,也得问问父皇答不答应。”

陈公公满头大汗的走出来,他发誓,此番回宫之后,一定要请辞回乡,这位公主殿下,他是真的不想伺候了。

半个时辰之后,府衙内的几十名差役都被调动了起来。

开始挨家挨户的查找郑景之。

其实也不难找,镇子就那么大,人口也就那么多。

终于,他们问到了跟郑景之吵架的妇人,又顺路摸到了小红所在的巷子,敲开了那扇大门。

门被敲响时,小红已经请过大夫,配了药,正在走廊上,用小炉子给他熬药。

郑景之坐在床边,只要稍微扭头,便可以看到小红的身影在那忙碌着。

他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在滋味,五味杂陈。

药罐咕嘟咕嘟的翻滚着,小红坐在小凳子上,拿着一把小扇子不停的扇风。

听见有人敲门,其实她心里已经预料到了。

“快开门!快点!”

小红站起身,朝窗子里面看了一眼,跟郑景之的目光相遇,她莞尔一笑,“怕是有人来寻你了,我去去就来。”

郑景之的眉头深深皱起,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去开门。

拉开门栓,她还没看清外面的是谁,就被人用力的推开了。

两名差役,一脸凶相的瞪着她,“你这里有没有生人?早上是不是来了个男人?”

小红被推的差点摔倒,听见他的问话,一个劲的摇头,“没有,我这儿没有陌生人,你们不能随意闯进来,我家里还病人,他需要静养。”

两名差役看到药罐,又见她吓的快要哭了,以为是胆子小,被吓坏了,便没有多想,转身便要离开。

小红见他们要走,正要松一口气。

哪知一口气还没松完,那两人又停下脚步回身。

“不对啊!这一片,是我管着的,我记你是一个人住,也没有亲人朋友,你哪来的病人!”

另一人调笑道:“该不会是养的男人吧?听说你是从青楼出来的,既然从了良,有些习惯还是收敛一点的好,如果你实在寂寞,可以找哥哥们替你排解。”

两人先前路过这里时,见到小红独自进出,便留了个心眼。

后来知道她是百花楼的人,也没少来骚扰她。

小红羞愤的推开他们的手,不想让他们碰到,可是那份屈辱的感觉,还是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两位大人说笑了,里面是我老家的亲戚,他病的很重,两位如果非要看,进去也无妨,只是万一被染,可不能怪我。”

因为前段时间那场瘟疫吓到,九台镇的人,全都谈瘟疫色变。

好不容易将两人打发走,她又回到廊下,倒出黑色药汁。

小心的用布包好,送到屋里。

“公子,快趁热把药喝了,可惜我这里没有蜜饯。”

郑景之看着那药,没有立刻坐起来,始终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她。

小红在他的注视下,有些不知所措,“公子是不是担心药里有毒?”

她苦涩的笑了笑,随后端起碗来,便要往唇边送。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挡住了她的药碗。

“给我吧!”他没有解释什么,有些事,说的太多,未必有用。

再者,他对小红,也不是没有防备之心。

活在那样的一个漩涡之中,怎么可能保持住轻易相信别人的心。

喝药并不是那么的痛苦,可是他还是眉头皱的很深。

大概是心里更苦吧!

“砰砰砰!”

院门又被敲响,这回动静更大,似乎恨不能将门拆掉似的。

小红心里有点害怕了,“公子,你在这里躺着别动,我去瞧瞧,可能是刚才那两个人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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