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昼较短,晚饭是申时三刻吃的,酉时天就黑了,因而,晚饭后这小半个时辰无需再去工坊,绝大部分人洗洗涮涮便上了炕,也有少数人会在院子里溜达溜达,毕竟白日里坐着的时间太长。
由于大部分是年轻女孩子,大家很容易就找到话题,尤其是今日又多了六个新人,更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来自何处,家里有多少人,擅长绣什么,多大了等。

毫无疑问,曾荣成了话题中心,一来是她年龄最小;二来是她摆在箱子上的笔墨纸砚和几本书,出来做绣娘的大多家里穷,念过书会识字的少之又少,是故对读书人有一种本能的敬畏,因而对曾荣缘何进宫尤为好奇;三来是曾荣的名气大。宫里的绣娘不清楚,可架不住红菱几个会问啊,她们早就对曾荣的传闻耳熟能详了,这会见到真人了,又正好闲着没事,还不可着劲地追问。

曾荣挑一些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也含混带过去,随后巧妙地把话题拐到这些前辈们身上,她想知道这些人里有几个念过书会认字的,正常情形下一个月能拿多少工钱,生病了如何处置,是否须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等。

这些问题正好也是她们几个新人想了解的,曾荣一带出话头,红菱和绿荷几个又叽叽喳喳地追问上了。

一晚上的闲聊,曾荣了解到的有用消息不多,知她们绣作坊原本有三十六人,两个月前有三个年岁大的出宫了,两个二十五岁,另一个二十六,有两个感染风寒的被送出宫了,还有一个做错事领罚后也被撵出宫了,至于做错什么事她们不肯说。总之,因着这六个空缺,才有了曾荣六个的进宫。

整个绣作部有两位掌事姑姑,柳姑姑较年轻,负责日常事务,还有一位姓秦的,略年长些,对人也更为严厉,只是她平素不太管事。

至于工钱,大致在三两银子上下浮动,比一般的宫女略强些,也比一般的绣坊略高些,曾荣记得自己刚到绣坊第一个月也就拿了二两银子。

后来是因为她自己会设计花样,于韵青单给了她一份设计费这才拿到的高薪。

尽管如此,也没有几个人是自愿进宫的,可也没办法,宫里隔个三两年就有一批人出宫,总得补充新人,大部分新人就是从各大绣坊选,绣坊也没办法,谁敢和宫里对着干?

绣娘们就更没办法了,她们不敢得罪绣坊,更不敢得罪天家。

好在绣坊比较仁义,一般情形下会许诺绣娘些好处,比如说曾荣,最后一幅绣品于韵青给到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

当然,曾荣这幅绣品能卖高价还有另一个原因,于韵青想卖个好给她,她还指着她带挈一下阿梅呢。

至于那位刘公公,据说是尚工局一位太监头领,管着整个尚工局的买办,职权比柳姑姑和秦姑姑大多了,肥水也多。

后四个字是曾荣自己的猜测,自然不会问出来。

不过有一个问题她倒是很想知晓,这刘公公究竟是不是太后身边的人,还有,他平时是否经常来绣作坊等,可因着大家是第一次见面,她也不好问出来。

这天晚上,人多嘴杂的,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直到院子里有人敲梆子,大家才一个个吹灯往被窝里钻。

曾荣才也知道,宫里有规矩,亥时一到,一律不许点灯不许喧哗,有嬷嬷轮流查夜。

翌日一早,曾荣是被别人起床的动静吵醒的,一番更衣洗漱后,她随着众人一起到了工坊。

这一次,曾荣见到了秦姑姑,看着约摸四十来岁,圆脸,微胖,可能是常年的不苟言笑,整张脸看起来颇具威严,威严中又带了几分冷情与寡淡,一看就不好接近。

曾荣几个进去时,她正站在一幅绣品前轻声训人,好像是嫌这幅绣品不够喜庆,颜色也不够鲜亮,不适合用作周岁宴什么的。

旁边的柳姑姑一声不敢吭,那位绣娘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垂到地上去。

见屋子里突然来了几张生面孔,那位秦姑姑倒是闭嘴了,扫了曾荣几个一眼,目光落在曾荣身上,明显带了几分不悦,“这也是这次新来的?”

“回姑姑,是,这位绣娘名叫曾荣,她就是那个绣牡丹荷包拿了第一的,绣兰花丝帕也拿了第二。”柳姑姑记住了曾荣,忙解释道。

“哦。”秦姑姑的眉眼动了动,上前几步走到曾荣面,“几岁了?”

“回姑姑,十二岁。”

“念过书?”

“回姑姑,读过几本。”

“都读了些什么?”

“回姑姑,不多,也就几本蒙学和诗词选集。”

“既如此,我考考你,我姓qin,非秦朝的秦,也非瑶琴的琴,那应该是哪个字?”

曾荣愣了一下,主要是她先入为主,以为对方就是秦朝的秦,猛然一下让她去找出第三个qin字作为姓氏来说确实有点难度,因为她身边压根就没有人姓这么偏门的姓。

好在曾荣上一世是跟在徐靖身边做了十年伴读的,很快想起一个典故来,“回姑姑,知道,是上西下早,相传始祖是伯益,曾协助大禹治水。”

这位覃姑姑见曾荣不但说出这个姓氏的正确写法,且还知晓她的始祖是谁,脸上的神情略和缓了些,这个女孩子没有撒谎,确实是念过书的,难怪能想出什么“芳兰竟体”和“富贵满堂”来,难得的是和她自己的花样还契合。

想到这,她又记起另一个人来,那人绣的东西也是带了一两句诗词的,且也是一个拿了第一另一个拿了第二,于是,她又问:“谁是于梅?”

阿梅一听忙站出来,“回姑姑,我是。”

“你也曾念过书?”

阿梅可没有曾荣的底气,往前一站,先就心虚了,“回姑姑,念,念过一点。”

“易安居士曾言,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这话我不敢妄议,只是我见多了世人绣的梅花,大同者多,新意者少,你年纪轻轻,能有此功力不简单。对了,易安居士还有一首咏梅词,就是她评完前人的咏梅词后试作的那首,你觉得如何?”

这话把阿梅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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