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朱和燕青回到约定的客栈, 便见到荆照秋和易之虞已经坐在窗边的四方桌上喝着茶。一个脸色不愉, 一个饶有兴致地磕着瓜子盯着对方看。
“主子,荆少。”

“回来了啊。”荆照秋答应了一声。

易之虞抬头:“可有什么发现?”

“禀主子言,只是普通的嚣张跋扈,并没有特别发现。”没有能完全能斩断张平七寸的都不算特别发现。

燕青小声问荆照秋:“爷是看见什么讨厌的人?脸色不大好看。”相处几日后,燕青就丁点儿不惧荆照秋,只当他是和差不多年纪能开玩笑的。在易之虞面前不敢撒野, 在荆照秋面前便跳脱随意许多。着实是荆照秋看着面嫩,比他也大不了多少,又没几分主子架子。

荆照秋笑笑, 想到什么便道:“遇到了个老流氓。”

燕青突然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荆照秋问:“明白什么?”

燕青看着他道:“一定是爷又遇见了老流氓, 我跟您小声说,爷少时秀气得紧, 老在街上遇到老流氓,因了这事,才特地去拜了师父学武功。之后,但凡敢起色心的人, 没一个能有好的。不过, 后来爷身上气势越来越强, 也没少时秀气, 倒再没不长眼的老东西敢觊觎了。”

燕青忽然呵呵笑了两声,竟半分都没有平时跳脱的活泼样, 反倒像是易之虞的口气。三分冷意三分讽刺三分狠厉, 还有一分少年的不经世事天真无邪。

“没长眼睛没脑子的, 一双贱手不如干脆剁了去。荆少,您说是不是?”燕青话风一转,忽然又是平日开朗的少年样。

但荆照秋已绝不相信这一个看似活泼天真没半分心计的燕青会是个“真天真”的少年。易之虞手下这些人不论年纪,个个都是个人精,人人都是一把锋利的好刀。

荆照秋也对他笑笑,继续嗑瓜子:“对,你说的对。当然剁了好。”小东西,你说是不是?

燕青忽然道:“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路过西河东岸,我见到河边有在修筑祠堂,去问了问,原是在给好佛理的太后庆生修筑一个观音祠。我想过去看看,被人拦住了。”

易之虞顿了一下,慢慢回忆起来。

“那庵堂还不曾建好。三年前,便听他请旨修建观音祠,以贺太后七十大寿。太后高兴得很,只是却不好大动土木,他信誓旦旦言一切会节俭行;事,绝不会劳民伤财,又以孝道之名,让皇帝也不好开口驳回。皇帝若驳回了算什么,贵为天子却连太后七十大寿都不能修一个观音祠?”

原是三年前开始修建,又是一切从简,明年都要到了太后寿辰,也不见他把观音祠修出来。他倒要看看,究竟修了什么东西,费了这么久时间?

“你二人夜里去探个究竟,小心行l事,莫要被人发现。”

等两人再回来时,天刚蒙蒙亮。荆照秋正睡醒,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他也随即坐起来。

“这么早?”

“他们回来了。”

“我也起来。”荆照秋睡不着了。

燕朱和燕青带来的消息出人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

“呸,里面根本没观音像。”

燕青骂了一句,噼里啪啦一顿说.

“张家老宅主事的是那长子,说是观音祠,里面却是个生祠,祭的可是张平!那蠢蛋张哲平,为着想讨好张平,便用造观音祠的名目,给张平建生祠。钱哗啦啦跟流水一样花,用皇帝的钱,建自己的庙,不知多好打算。说是一切从简,可依着给太后建庙的借口,想批什么有谁敢拦着。至于什么观音庙,明年大寿前,随便赶工一下,不就成了,还能美其名曰节俭!”

当然在场义愤填膺也只他一人而已。其他人要不事不关己毫不关心,要不冷冷淡淡面无表情,衬得燕青倒像个莽撞小子。

“你们怎么都没反应啊?”

荆照秋:“哦。”这个反应够不够。

燕青背着易之虞,瞪他一眼。太讨厌了这人!

“看来,有把柄了。”幼稚。荆照秋不搭理他,说正事了,“只是还不够。”欺君之罪虽为死罪,却远远抓不住一个权倾朝野根深蒂固的张平,除非他的罪名大到了……

易之虞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夺权篡位谋逆之罪,够不够?”

“……”

一时,无人答话。荆照秋又体会到昨日那杯子摔出去静静悄悄无言的场景。说谋逆便谋逆,没有谋逆也能让你谋逆。

平心而论,荆照秋做不到。

“主子,您要……”燕朱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嘴。谋逆罪,那是要诛九族的!是主子要断了这人的根还是皇帝要断了这人的根,谁说的清楚呢。总之,他们当手下的,小心做自己本分的事情就是。

正是几人相顾无言时,忽然客栈涌进了一群官兵,跟在官兵身后的,竟是昨日张哲书的刁奴。

“来人,把这两人拿下!”

燕朱登时拔剑,目光扫过那发话的刁奴,大有他若多说一句话,就砍掉他舌头的架势。

“谁敢乱动?!”

刁奴色厉内荏,仗着几十官兵正是该耀武扬威的时候,可对面区区数人就让他为之害怕。这莫不是又是个不好惹的人?

刁奴见识过了昨天易之虞的功夫,想报回仇拿下人,又有点怕。怕怕怕什么,他们又几十人,对方不过四个人,去了一个小年轻,去掉一个身体弱的,也就两个能看的。有什么好怕的。

饶是这么想,刁奴仍不由自主往后退,一直躲到几十官兵后,才大喊。

“愣着做什么,大少爷怎么吩咐你们的。一个个猪脑子,怕是不想在衍州混下去了!”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官兵们头上也顶着压力,于是纷纷拔刀,准备直接把人带走,却见燕朱长剑一弹,众人的刀竟然全部被打掉在地。

“你你你们敢违抗官命,都反了天了。”躲在后面的刁奴仍不死心,拿不住人,他也不用回去了。大少爷不得弄死他!

“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拿的拿不下?”

“喂,我说你们可想清楚了。我家少爷可是当朝宰相的大少爷,岂是你这种小角色能比的。告诉你吧,在这衍州城里,只我张家最大,凭他皇上来了,也未必大得了我家主子。”

一直坐在桌前,动都没动的易之虞终于说话了,话音里带着笑,却比他不笑的时候更渗人些。

“真是好大的口气。”

没来由的,说出衍州城里皇帝也未必大得过他主子的刁奴,竟然发了慌。皇帝是远在天边的,主子是不在跟前的,只有眼前危险的人实实在在看得到。

却突然峰回路转。

易之虞道:“我跟你走。”

刁奴愣一下,又得意起来。果然还是得拿主子来压压他,他就说着偌大衍州城里就没有不怕他主子的。

皇帝再大,能管的了天下每一块地方?

“算你识相,那就带走吧。”

“可以,不过,只我一人。”

刁奴愣住,刚要说不行,后颈似被一股力量扼制住,强烈的生存欲望忽然激起,他改了口:“行,那就你一个人。至于那位,可以放他走。”

易之虞又笑了。

束在刁奴脖子上宛若死亡的压力骤然消失,他庆幸起来,幸好没说出把那人也留下的话。至于少爷怪罪,去他的吧。眼前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

“时候不多,你们先回,不用等我。”

燕青和燕朱两人怎么会让自家的主子在自己面前轻易被带走,两人刚一动,被荆照秋拦住。

“不用,让他去。”

“喂,你怎么这样啊?”燕青不高兴。凭什么他们主子被捉去,这一位一点儿都不担心。还是每天睡一张床的,心肠怎么这么硬!?

“我怎样?你说说。”荆照秋反问他一句。

“你……你……你冷血!”燕青你了半天,最后骂了句荆照秋冷血,气呼呼地别过眼去,再不看他半眼。

荆照秋摇摇头,看燕朱。

“那你说说。”

燕朱不像燕青那么冲动,但心里仍有些微词。他们忠心于主子,自然希望主子身边的人也能全心全意对他。

“笨死了。刚还觉得你们聪明,这会儿全笨死了。你们的主子花招比你们加起来都多,难道还怕了那张哲书不可?就凭那几个人能拦得住他?况且,他主动就范,必是有理由的。”荆照秋摇摇头,心道,怕是要让谋逆之罪成为铁证如山,“他让我们先回,不用等他。意思还不清楚吗?”

燕朱一时犯傻,确实没听明白。

“收拾东西,回京。”

荆照秋说完,转身就走。

燕青在后面喊:“那主子……”

“他跟得上。”荆照秋头也不回。

当日,燕青燕朱虽充满疑虑,但仍听从荆照秋的话收拾行李,三人先行出城往京城去,只是驾车的速度放慢许多,一路上也留了许多标记。

当夜,荆照秋在车厢里呼呼大睡时,燕青坐在车外气得半死,被燕朱推去睡觉。

“你睡吧,我守夜。”

燕青哼哼两声,指指睡着的荆照秋:“你看他!”一点儿都不担心,睡得和猪一样。

燕朱无奈地摇摇头。

“你啊,瞎操心。人家的事,你怎么说的清楚。”

燕青刚要说什么,听得里面似乎翻了个身,便闭上嘴不说话了。

没睡着的荆照秋睁开眼,摸l摸肚子,小东西,他好着呢,不需要担心对不对?随即,眯上眼睛。恍恍惚惚中,终于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清晨,睡梦中的荆照秋忽然有所感,猛然睁开眼,正看到坐在他面前的易之虞。

“回、回来了啊?”

“嗯。”易之虞脱了身上沾了露水的外衣,另换了一件,靠在荆照秋身边闭上了眼睛。

眼底有青青的印子。

赶了一夜的路呢。终于赶上了。

只有在身边,才感到莫大的满足。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行驶,燕朱赶着马车,燕青骑在马上。从马头上望下去,从车窗的帘子里能看到,荆照秋半靠在车壁上,眼睛一丝不错地盯着易之虞睡着的脸。

燕青撇撇嘴,倒不再说什么不担心的话,只是仍和燕朱道:“看看!爷赶了一路,一句话都不对咱们说。真是区别对待!”

他还想知道爷昨个到底干什么了呢。今早,又怎么快马加鞭赶上来的?但看主子披霜带露一夜骑马没睡疲倦的样子,他还真不好意思问。

结果,就见迫不及待爬上马车的主子光是对着那荆照秋发呆了一炷香时间!

一点儿都没觉得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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