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 京都易氏家主世代以白玉玉牌为凭,玉牌从不交于他人, 玉在人在玉亡人亦亡。外人只以为,玉牌独一无二只有一块,殊不知当年制玉牌的白玉一分为二,还有一半玉料剩下,被易之虞让匠师复制了一块一模一样的,以备不时之需。
“捞鱼需下饵,我不放点有料的,怎么会有人上钩呢?”易之虞道, “皇帝要我办一件事, 因此不得不提早回京,但也不是必须回去。”

“既然人人都盯着这块肉不放,便干脆再给他们多咬一口,吃到嘴里就知道这块肉究竟该不该吃。易家发展到如今的程度, 已尾大不掉难以掌控,分支多少人拿着易氏的名头做些为非作歹的事, 尤其是在摇身一变成为贵妃娘家之后。我早该把些不事生产专食腐肉的寄生虫除干净。”

这一刀落下去,就是要斩掉这些只吸营养不开花结果的旁支末梢,让真正的易家能焕然新生。

易之虞说话时, 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 很是淡然的语气。荆照秋盯着他的脸, 想起过去无数日子都是易之虞以一人之躯抗下, 便觉得心里有些涩涩的。不看他此时已经磨练得刚硬的脸, 若是那张柔弱的少年脸,要一个人赢下所有,该有多难。

他是没有过的。他在正常的家庭出生,和家人的感情不很激烈,也不冷淡,之后父母去世,虽是一个人生活,但朋友亦有三两个。只是不经意流落到荆府,才第一次感受到尔虞我诈你来我往。

荆照秋便想搂住他,但看他巨大的块头,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估计很难实现。

“怎么发愣了?”易之虞拍拍荆照秋的肩。

荆照秋醒神,立刻便接话:“我在想你说的事呢。你说的对,哪怕这块肉不能吃,照样有闻着味儿的蜂拥而起。”

还好,他还接得住话,没引起注意。

不一会儿,十一赶来。易之虞便将另一块玉牌交于他手里,十一童稚的脸脸上难得脱去少年老成,显得几分呆滞。

“这是……”他瞥向荆照秋脖子上,隐约挂着的玉牌,“有两块吗。”这世上难道不是只有一块家主玉牌?

荆照秋便把脖子上的往衣服里面又藏了藏。

易之虞不答直接道:“你拿着这个回京都。只说只找到玉牌,人没有了。人心蠢蠢欲动起来,便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到时牛鬼蛇神一一俱现。”

荆照秋听着此话,不由想到一个词——钓鱼执法。易之虞玩的就是这一招。

十一也是个聪明人,不需多语,立刻便明白。

“您回京城吗?”

易之虞回答:“要的,只不与你一路,我还另有要事需办。你且先去,到了京城,自会让人去联系你。”另派了暗紫,私下一路跟十一回京之事却并没有说。

十一得了令,也不多留,当下告辞。京城的水能搅和得多乱,全看他的本事了。

“另有要事——什么事”荆照秋疑惑。

“皇帝吩咐的事,要我去查一个人。”易之虞把信直接给荆照秋看,以示不隐瞒。皇帝要查的人耳目众多,不好动,京中他派谁去都会引起注意,只有本就失踪不见的易之虞最合适。况且易之虞办事,皇帝最是放心不过。

荆照秋拿起信看,粗略读了几行,知道自己拿错了,那是另外一封。只是这信上字迹清秀是个姑娘的字,应该便是那表妹贵妃。从所看的几行字里,无非是发些清宫里的怨言,只是语气总觉得有些过于甜了些。

易之虞极快便对燕朱道:“贵妃不用管她。当日要进宫也是她,如今受不住宫中冷清也是她,但世间事哪能事事都如她意。”

燕朱喏,心知这番无端的话假意对他说,其实却是说与这位新主人听的。这是在撇清关系,让荆照秋不要多心。

果然,荆照秋一番受用,心里微小的不舒服随即抚平,翻看起皇帝写的信。话不多,寥寥几行,中心意思却只有三个字。

查文正。

当朝宰相张平字便是文正。这是帝相不和!

帝年幼登基,时宰相张平辅佐皇帝处理朝政,后皇帝亲政仍未完全脱去宰相的控制。张平谗佞专权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十多年,朝廷多其耳目,皇帝忍他多时。这一次终于想借易之虞的刀除去这个人了。

张平祖籍衍州,本是个贫困州县,自出了一个当朝宰相后,本地的经济便开始发展起来了。尤其是张平在衍州的居所,十里长街唯此一户。京都不敢如此大肆铺张,可衍州天高皇帝远,竟似本地土皇帝一般排场。衍州百姓有句俗话,十丈长绫写不尽一门张家富贵书。

易之虞和荆照秋回京,只带着燕朱和燕青。暗自已暗地护送十一先行一步,至于那个文添祯,要自己一个人晚些去京城。

易之虞怕他中途改主意不去误了生育之时,文添祯各种发誓保证即日赶到绝不拖拉,又定下一长串的从饮食到用药的所有忌讳和事项。荆照秋看了一眼就晕了,怀孩子也太麻烦了,他以前见过的女子都没这么麻烦。文添祯却瞪着他,百般告诫,他说的都是万分正确必须执行的要务,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半分都不能糊弄。

只有这个时候,易之虞会异常认真听文添祯说的东西。荆照秋看易之虞认真的模样,什么抱怨的话和心里对怀孕的抵触都快没了。

信阳距衍州只几天的马程,因为荆照秋身体不宜久坐马车,中途停歇许多次,也在第八天赶到了衍州。

“这也太豪奢了。”荆照秋下了马车,远远便瞧见张府辉煌的大门。门口两只五人高的汉白玉雕貔貅像,巍峨的红漆大门上一对金灿灿的金环拉手,台阶是一整块的大理石铺就而成,两旁齐齐站了两排身着华丽的人。看样子,也不过是张府家中的下人而已。

他在后世见过保存下的古代建筑,只有少数遗留的王府大宅可以媲美。他待过的荆家够富贵了,可比不上这里的十分之一。

“所以说是衍州的土皇帝。”易之虞不咸不淡开口,“只有暴发户人家,才会把金银美玉全都堆砌在门面之上。什么世家贵族,连财不外露的道理都不明白。”

荆照秋听到了重点:“不外露,那你都存了哪里?”

“你想看,下次带你看。”

荆照秋暗自搓搓手,十分期待。燕朱和燕青驾着马车,问:“爷,可是在前面找间客栈落一宿?”

“嗯。”易之虞点点头,见正将近晌午,便又道,“你们自寻了食饭,我与照秋四处逛逛,不必跟着。”

“是。”

只剩了二人后,两人先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吃饭。一路上,荆照秋已经吃过一堆吃食,这会儿又饿了。他一个人吃两个人份,不明真相的燕朱和燕青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比他们两个练武的更壮的人还吃得多,怪不得有“大肚腩”了。燕青私下里和燕朱小声吐槽,说荆照秋每天吃的那么多,还不爱动,成天想睡觉,一点儿都不怕胖成猪后爷就不喜欢他了。也不看看,肚子都凸出一圈,该少吃一点减减身上的肉了。

燕朱无语地看着他:“你就是瞎操心。你看主子哪里有半点不喜欢的样子吗?”

燕青便不屑地看过去,正看到易之虞温柔地抚着荆照秋肚子的模样,两人俱是带着笑意,仿佛世界里再插不进第三人。

燕青便知道自己纯粹是瞎操心。得,看看,主子喜欢着呢。就是胖成球,主子也喜欢着。就他一人多事。燕青撇撇嘴,更加用心地准备吃食。吃吧吃吧,让你胖成球!

吃饭的酒楼据说是当地味道的一家,荆照秋看着菜名,只觉得每样都好吃得很,刚刚才用一块煎饼抑制住的饥饿卷土重来。

易之虞看出荆照秋的难以抉择,随口便对等候在旁的小二道:“这些都来一份。”

小二正要记下,荆照秋连忙拦住。

他们就两个人,连带肚子里的也才两个半,怎么吃得了这么多菜,若是燕青燕朱两人也在也就罢了。

荆照秋连连道:“不要不要,吃不完。”

小二笑笑,他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客人了。多半是从外地游玩的客人,见了本地新奇的菜色,什么都想试试,都又怕吃不完,每每都纠结半天,删删减减更更改改。

因为应付过太多这样的客人,店里推出了百味桌。

“这位客官您可以试试本店的百味桌。百味桌,共有一百种菜式,囊括了本店所有菜品,每样菜品均只有一小碟,既能尝尽美食,又不用浪费食物。”小二热心建议。

荆照秋被游说成功:“好,那就定这个吧。上菜快一点儿,我们很饿了。”

小二答应着,欢快地出了门。

荆照秋以为这下他能够很快吃到本地美食,甚至因为等着上菜,连零嘴也不动了,只和易之虞喝着茶。哪知一炷香后,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吵闹。

一个粗声粗气的汉子声音响起:“都滚出去。今儿这被我家公子包场了。”

刚才欢快的小二面带愁云小跑进来,歉疚地对两人说:“真是对不住两位客官了。这里被人包场了,您二位请到别处去吃吧。真是万分抱歉万分抱歉,这是我们店里对不住您二位了!”

还不等荆照秋回答,大门忽得被踹开。

一个穿戴富贵的告状刁奴闯了进来,身后跟了一群恶奴。

“还不快滚出这里,今儿这被我家公子……啊啊啊哎哟!”刁奴的话还没说完,忽得一个杯盏高速掷了过来,像急速旋转的箭矢一般,正中他的鼻梁,霎时血流满面,那刁奴只在地上打滚叫唤。

喧嚣的酒楼登时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愣愣地看着坐在桌前的两人。

易之虞头也不抬,仍喝着他那杯茶,只是杯盖却消失不见。

“吵死了。”易之虞不冷不淡说。

没有一个人反驳。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