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一般制式桃红袄蓝月牙黄缎子掐芽背心的丫头, 进了拾易当铺便道:“掌柜何在?”
周掌柜慢悠悠踱着步出来,一派悠闲。抬眉一扫, 调子拖得老长:“哦,陈员外家的丫头, 有什么事?”

陈员外家的两个丫头道:“听说掌柜头前得了副上好的灵芝, 我家主人欲以高价购买。”

“灵芝啊。”周掌柜敲了敲桌子, 摇摇头,“真是不巧了, 怕要拂了员外的意, 灵芝已经有主了。”

“原来如此。”丫头仍旧不死心,“冒昧问一句, 这买主是?我家主人实在想要, 若能让那位买主抬爱,那便再好不过。”

周掌柜笑:“非是被人买走, 而是送人了。请向陈员外解释一二, 若是见了好货, 我会仔细为陈员外留意再三的。”

“竟是如此。那便劳烦掌柜多留意。”陈员外家的丫头失望而归。

听墙角的小二嘟囔:“掌柜,那灵芝不是在里面吗?”还用个红木盒子小心装起来,宝贵得紧。

周掌柜瞪他, 拿起鸡毛掸子抽桌子。

“少说话多做事!是要送, 又不是已经送人了。去,把盒子给我拿出来, 老夫这就去送礼。”

十一少爷铁定是不会吃也不能吃这些大补之物的。小二被骂得脖子都缩了起来, 悻悻地把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掌柜。

掌柜理了理衣服, 一手提着红木盒,一手背在腰后,得意地出门。

临走前,还再三告诫:“都仔细看顾着生意,一个个小懒蛋!”

周掌柜提着盒子一路往文添祯的药庐去。心想,这好东西送出去多有面子,等自家少爷回来一定对他大加赞赏。

荆照秋搬了条桌子椅子就在药铺门外坐着晒太阳,砸核桃吃,偶尔无聊地看看来往的行人,偶尔瞄一眼捣药的文添祯。文添祯捣得手都酸了,放下l药杵便看荆照秋砸了一桌的核桃壳,顿时心酸满怀。人和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他每天治病买药赚那么多钱儿都没这位会享受,索性也搬了条凳子,坐到荆照秋面前吃核桃。

荆照秋斜着眼看他,玩笑道:“你这个想法不好,医生治病救人多么崇高,怎么能沉醉在满是铜臭味的金钱里。”

文添祯呵呵两声:“我这个大夫就是爱钱。”

正巧进门的周掌柜就听见文添祯的这声呵呵了。他心一惊。哎呀,这是要出事。传闻当中,主家老爷脾气坏性格暴躁,容不得人在他眼前撒野,若是谁敢对他呵呵,那就让他呵呵一辈子。周掌柜等着这个大夫被收拾了。

哪知,荆照秋白了文添祯一眼,继续砸核桃吃,没有丝毫发火的迹象。吃了一大把核桃,约莫是口渴,荆照秋扶着腰站起来喝完一杯水,又摸出一个宽口陶瓷罐子。

掀开罐子,是紫得发黑的腌制杨梅,荆照秋捡了一颗啪嗒丢进嘴巴里。

抬头看见周掌柜那张笑出褶子的脸,差点把核儿都吞进肚子里。这位怎么又来了!三天两头,就能见到这位追到药铺里,还非要送这送那。

荆照秋说他认错人了吧,他就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就是不说话。

“周掌柜,您怎么又来了?”

“咱、咱是给您送好东西来了。”掌柜谄媚地把红木盒献上,稍稍打开一条缝,能看见里面装了什么,又不至让满大街的人都看见,“您瞧瞧,喜不喜欢?”

灵芝?荆照秋满头大汗,他还没到需要吃补品的年纪,好吧。

“这个我不……”

“要的!”文添祯啪嗒把盒子关上,顺手接住了,“自然是喜欢的。真是有劳周掌柜费心了。”

荆照秋刚丢进嘴里的杨梅都忘记吃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文添祯,这家伙也太爱钱了吧。昨天他还念叨,怀l孕之人忌吃大补之物,今天主动收下灵芝,绝对不是给他吃。嚯,这是想收归已有了!真是奸——医。

荆照秋紧接着便要还给周掌柜,那厢周掌柜已经分外亲切地恭维起文添祯,看来这礼收的分外高兴。荆照秋忍不了了,他拦住周掌柜。

“我想,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周掌柜一脸我明白的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表情。

“你以为我是哪个?”

“三爷儿,您可别和小的开玩笑了。”

“什么什么三儿?”荆照秋一脸迷茫,怎么着,他也是四少,砸的跑出个三来了。

大约是荆照秋这迷茫的眼神太真挚,周掌柜头回深切地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了。

“您您真不是开玩笑?”

荆照秋摇头。

周掌柜抿着嘴““敢问,您贵姓?”

“荆。”

“荆?不是假的?”

“姓名岂有作假”荆照秋奇怪地看着周掌柜。

掌柜不死心:“您真不姓易?”

“易。我当然不姓易。”

周掌柜觉得这回儿自己真栽了,算盘全落了空。岂料,荆照秋下句话陡然使他柳暗花明。

“我不姓易,不过我家中有人姓易,名叫易之虞。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高个青年。”

“他?”他不是你的男相好吗?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再说,易之虞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但这话,周掌柜没说出口,他又想起玉牌。

“我偶见你身上有块牌子……”

荆照秋扯出脖子上那块,问:“你说这个?哦,那也是他的。”

“……”周掌柜陷入极度的迷茫。这个这个……

荆照秋摇摇头,抬手把文添祯抱在怀里的木盒塞到周掌柜怀里。

“既然不是你找的人,东西,你就带回去吧!”

“不,您收着!”冥冥中,一个灵感冲进他的天灵盖,他忽然有预感,不管眼前这位公子是不是,玉牌在他手上给他送礼是绝不会有错。怎么说,他都找到玉牌,那就算是功劳。坏就坏在,他都已经给十一少爷送了消息,算算时间,马上就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忽得便听到店里的小二急忙忙赶到药馆喊他。

“吵死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周掌柜正是心里暴躁,看都没看便数落小二,“一天天的,没个正经的。说过多少遍,别这么冒冒失失,话说完整了,没头没尾的,惹人笑话。”

小二劈头盖脸凶了一顿,便有头有尾不慌不忙说:“是掌柜。少爷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哦,就这事,少爷回来……???嗯?少爷回来了!”掌柜的反应过来,一回头,正看到十一和两个青年男子站在起来,正定定看着他。

“少爷!”周掌柜也不管旁的了,连忙上前,“您回来了。这二位是?”

十一依旧用着没什么语气的童音道:“两个朋友,路上遇到的。你和我说的……”

赶鸭子上架,周掌柜也不管荆照秋是不是主家老爷,指了指荆照秋。

十一的目光落在荆照秋身上,似有些眼熟。是个相貌清秀的俊气公子,可身上的气质与家主差得太多了。十一身后的两人比他更快注意到荆照秋露出衣襟的玉牌,性格跳脱的燕青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那那不是爷的玉牌吗,怎么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十一和燕朱也注意到了,但不像燕青那样大惊小怪,只把讶异全藏进腹中。怪哉怪哉,玉牌怎么会在这个人身上。要说他的玉牌被这个青年抢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主动给的,这也是个天方夜谭。

实在想象不出他会给人送东西。

尔后,他们见到了更加玄幻的事情,从此在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易之虞,腰间系了一条灰色围裙,手里提着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一手提着菜刀,看起来正是要杀鸡的样子。

这么生活的画面,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易之虞也看见三人了,并没开口,这厢荆照秋不再管这几个陌生人,只看着易之虞提着的母鸡道:“又喝鸡汤啊,你看看,我腰都快粗了一圈了。”

三人不仅愣住了,更是惊呆了。

这这这……这个青年人竟然对主家这么说话,这亲密的语调,倒似同床共枕的夫妻对话。

易之虞晃了晃母鸡:“今天不做鸡汤改别的,好不好?”

荆照秋迎上去,点点头:“红烧鸡块吧,我来下厨。”除了煮汤还行,易之虞大部分时候做菜只是仅仅可以入口的水平而已。

“你闻不得腥味儿。”易之虞有执意露一手的想法。

“你切好我炒便是。”荆照秋说着,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没什么的,又不是肚子大得走不动道,瞧你紧张的。溪头还有好些七八个月的女人都能洗衣服做工,我一个男人还比不上姑娘们体力好?”

易之虞不赞同。

“那是她们家里人亏待,不是好东西。”换句话说,他是万分大大的好东西。

荆照秋直说了:“我嫌你做菜不好吃。”

易之虞忽然沉默地只剩一张死鱼脸了。

坏了,别是伤心了吧。荆照秋咳嗽两声,轻轻地推搡几下易之虞的胳膊:“我给给你做好吃的。”

易之虞仍是不说话,自来天资聪慧什么都能轻易上手这是头一次被明晃晃地嫌弃了。

这边两人似罩着一层别人进不去的粉红色屏障,那边谁都看不下去了。天,这还是他们杀伐决断手段残忍的当家人吗?还是冷静的燕朱首先反应过来,走到二人面前,便要接过易之虞手里的东西。

“爷,我来做吧。”

易之虞像是终于注意到几人,不冷不淡道:“你们来了啊。”东西却是全交给燕朱了。

燕朱恭恭敬敬接过东西,行过一礼后,准确地找到在场的文添祯让其带路去厨房,脾性未定的燕青仍是迷茫地盯着荆照秋。主子对他这么好,难道是他在外的私生子?

荆照秋不由自主摸l摸小腹,娃,你那爹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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