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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陌生又熟悉, 苏锦萝垂眸,蹲身行礼, “父亲。”

理国公微颔首, 上下打量苏锦萝一番。“近几日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来。”

这是在跟苏锦萝解释,为何现在才来看她。

“女儿知晓。天冷,父亲多注意身体。”

“嗯。”

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话, 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理国公与老太太告辞, 说宫里有事,今晚就不回来了。

厚毡被掀开,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 垂花门处显出一个颀长身影。

“静南王怎么在此处?”理国公上前攀谈。

陆迢晔不应声, 只慢条斯理的将自己腰间的蟠龙玉佩换成一块温软暖玉,然后才道:“国公爷可是要进宫?”

“正是。”

“正巧,本王也要进宫。”静南王抚了抚腰间暖玉, “真宁那小丫头近几日尤其喜欢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 我可没那么多的好玉给她摔, 只能让清瑜兄替我备了些次玉, 这样摔起来也不心疼。”

说话间, 陆迢晔的脸上满是宠溺笑意。

真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爱。

理国公面色一顿, 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云纹玉佩。

“真宁今次过了年刚满三岁, 母后欢喜的紧, 日日带在身边,脾气养的骄纵不说,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国公陡然转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内。

堂内,苏锦萝正在跟老太太说话,见理国公回来了,赶紧起身。“父亲。”

理国公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将腰间玉佩递给她。

苏锦萝愣愣接过,一脸懵懂。

理国公盯住面前的苏锦萝,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到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个小娃儿,喜欢穿红衣,梳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样。

那时候自己是偏宠的,而且宠的没边了。

“摔着玩。”

说完,理国公与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脸懵逼的苏锦萝和一脸愤恨的苏宝怀,老太太却是红了眼眶。

“难为老大还记得。萝萝小时候最喜欢摔你父亲的玉佩玩,连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块都摔了。你父亲也不恼,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换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带着。”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怜惜起这些年在外不知所踪的苏锦萝。

“老祖宗。”苏锦萝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今日是好日子,莫要伤怀。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黄粉,每日早晚用水调匀,涂在手指干裂处,效果极好。”

苏锦萝从怀中取出分装好的大黄粉,递给易桃。

“好好,还是萝萝贴心。”老太太不停点头,然后又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这样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苏宝怀赶紧道。

“是啊,要长命百岁,我这老太婆还要瞧着咱们的萝萝和宝姐儿嫁人呢。”老太太笑着说完,让易桃取了给苏锦萝和苏宝怀的生辰礼。是两支金凤步摇,花式繁杂,晶莹剔透,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新颖样式。

“去年宝姐儿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礼。萝萝没有,这次老祖宗给萝萝补上。”老太太由苏锦萝搀扶起来,撇了苏宝怀,与苏锦萝一道去卧室,亲自到小柜前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木盒。

老太太抚着木盒,表情眷恋,“这是当年你老太爷送给我的东西。是他打仗的时候从雪域带回来的。”

木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只镯子,色彩殷红,活性鲜亮。

“听说是凤血石手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萝萝戴着玩。”

“多谢老祖宗。”

苏锦萝没有推辞,她将镯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肤本就白细,在这只凤血石手镯的衬托下,愈显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着苏锦萝的手点头,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着吧。”

“嗯。”苏锦萝走出卧室,就见苏宝怀站在珠帘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凤血石手镯。

她对理国公府里头的人千讨好万讨好,终归还是抵不过这一脉血缘亲情。

理国公是,老太太也是,这苏锦萝到底哪里比她好,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上流着理国公府的血吗?

“大夫人,国公爷方才来过,又进宫了。”厚毡处传来易桃的声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头。”

大夫人孙氏进门,先是朝苏宝怀招了招手,与她略略说了几句话,将人送走后,又回身来找苏锦萝。

“萝萝,到我的院子里头去说说话吧?”

对于孙氏这个生母,苏锦萝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请了,苏锦萝也不好推辞,便去了。

孙氏住在姚喜阁,院子不大,但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路走来,丫鬟、婆子也是极有礼数的。

“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用的怎么样?”

“用的很好。”苏锦萝与孙氏错了一个身位,说话时垂着眉眼,姿态柔顺。

“那便好,她们小时也是常跟着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其余的都拨给了宝姐儿。”孙氏领着苏锦萝进内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苏锦萝有些诧异的抬眸。

怪不得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做事却极妥帖,就连元嬷嬷都挑不出错来。她还以为,理国公府里头的丫鬟都是这样的,却没想到,竟是孙氏亲自调.教出来的。

“来,尝尝看,你小时可是最喜欢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孙氏与她熟络了许多。

往常见孙氏,她总是化浓妆,因着掌管中馈大权,也不常言笑。现下昏黄灯光中,孙氏褪了妆,眉眼陡然柔和起来,言语间透着关怀暖意。

捧着杏仁茶小口小口吃着,苏锦萝见孙氏起身,打开了黄花梨木衣柜。

衣柜内满满都是衣物,从小娃娃穿的,到年轻姑娘穿的,一应俱全。

“往常宝姐儿生辰时,我都会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孙氏抚着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红,“我便想着,若是我的萝萝穿上这一身采衣,该是如何好看。”

“这些衣服是……”

“我总想着,我的萝萝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孙氏捧着采衣转身,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被抖开,衣料细滑,尤其好看。

“这衣柜里头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给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苏锦萝愣愣站在原处,手里的杏仁茶散发出阵阵氤氲奶香,搅得她脑内一片混沌。

“萝萝。”孙氏叹息一声,将手中采衣挂回去。“理国公府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我虽掌管中馈大权,但二房虎视眈眈。那些人惯是口蜜腹剑之辈,这么多年抓不住我的错处,不会甘心。”

苏锦萝抿唇,有些明白孙氏的话了。孙氏之所以对她疏远,是忌惮二房那些人背地里下阴招。

老太太瞧着是个和善的,但老人,总归希望家里头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公爷方才瞧着就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大哥又无官职在身,日日游玩,根本撑不起大房。

这就将孙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萝萝,清瑜将你带回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孙氏敛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公爷虽承袭爵位,但并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儿,老太太最是疼宠。”

澄哥儿大名唤苏澄瑜,现今五岁,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苏锦萝还未见过。

说起林氏,虽不算什么大族,但因着家中经商,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万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封了个“舍人”称号,一时间更是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孙氏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贵户”,若不是祖上的名头,就她这穷的叮当响的酸儒娘家,哪里嫁的了理国公。

孙氏一番解释,让苏锦萝明白了,这“富贵大家”之中的关系,果真是繁冗错杂,一点马虎不得。

“萝萝,我听闻静南王近几日总是托清瑜送你东西?”孙氏突然转了话头。

苏锦萝犹豫着点头。“只是一只兔子。”

“静南王虽身份尊贵,但难得性情极好,又是个儒雅俊美的,萝萝若是有意,待我寻个由头去试探一番?”

静南王无妻无妾,无通房,萝萝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比在理国公府内被二房虎视眈眈盯着可好太多了。就是年纪上,有些不配。

苏锦萝立刻摇头。她可不敢要这人。

元嬷嬷站在珠帘处,朝里头唤了一句。“大夫人。”

孙氏敛神,招呼元嬷嬷进来。元嬷嬷瞧了苏锦萝一眼,然后俯身凑到大夫人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什么?”孙氏震惊的瞪眼,“都十六了,这,这癸水都没来过?”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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