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瑜住在李府的一间三进院子里。
李枝菱到的时候,院子里头灯火通明,就好像知道她要来一样。

“大哥。”外头太冷,李枝菱走了一路,脚上的绣鞋被冻湿,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立在大堂门口。

“萝萝?”听到声响,苏清瑜疾步出来,看到那一身风雪的人,赶紧急急牵了进去。

“去端姜汤来,再加两个炭盆,还有昨日新送来的衣物都替我取来。打盆洗脚水,把那双缎面的棉鞋拿来。”

丫鬟们有条不紊的端了东西来,李枝菱被苏清瑜按在软榻上,身后垫着一个石青缎面的靠枕,底下坐着厚实的绸被,怀里还被塞了一个手炉,照顾的就像是个婴孩般。

“来,我瞧瞧,鞋袜都湿了。”苏清瑜蹲在地上,准备给李枝菱脱鞋袜。

李枝菱红着脸往里一缩。“我,我不冷。”

“萝萝是在害羞吗?你小时候,可都是我帮你洗的澡。”

“现下大了。”李枝菱的脚躲在新换上的葱绿花绸小袄内,外头套着一件红小衣,在暖烘烘的大堂内一点都不冷。

“就是洗个脚。”苏清瑜坚持,利落的把李枝菱的绣鞋和罗袜褪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脚盆里。

红木脚盆里盛着温水,上头飘浮玫瑰花瓣,风干的玫瑰花吸饱了水渐渐舒缓开,粘在李枝菱凝脂般的肌肤上,更显玉色。

“烫不烫?”苏清瑜一脸满足的仰头看向李枝菱。

李枝菱抱着怀里的靠枕,轻摇了摇小脑袋,白生生的一张脸都埋了进去。

虽然说是她的亲大哥,但这样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害羞啊……别人的亲大哥会帮妹子洗脚吗?

细细替李枝菱洗完脚,苏清瑜用帕子帮她擦干,然后套上罗袜棉鞋,帮她垫了一个脚炉。

“大哥,我来寻你,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是李老爷的事吧。”

“大哥知道了?”李枝菱睁大一双眼,清凌凌的透着纯稚。

苏清瑜抚了抚李枝菱的小脑袋,指尖滑过那头顺滑青丝,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用的是桂花香油吗?”

“嗯。我觉得外头的桂花香油味道太重,又不纯,便自己做了一瓶,用着还好。”李枝菱不知道苏清瑜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大哥若是想要,我明日让玉珠儿给你送来。”

“好。”苏清瑜眸色宠溺的看向李枝菱,“我的萝萝手真巧。”

李枝菱不自禁又红了脸。他这大哥长了一双十分风情的桃花眼,这样专注瞧着她的时候,她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对了,方才萝萝问的是李老爷的事?”

“是啊。”李枝菱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大哥能不能帮帮父亲?”

听到李枝菱的称呼,苏清瑜动作一顿,片刻后眉目舒展。“我是个没实权的公子哥,这事说不大上话。”

李枝菱蹙眉,小小的脸纠结在一起。“若,若大哥能帮父亲的话,我就随大哥回理国公府……”

“萝萝以为我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吗?”打断李枝菱的话,苏清瑜难得在她面前摆了脸色。

“大哥。”李枝菱眨了眨眼,鸦羽色的睫毛轻垂下来,颤巍巍的露出几分可怜。

“唉……”低叹一声,苏清瑜道:“我明日去问问静南王,看他能不能帮忙。还有刚才的话日后就别说了,我是你大哥,只要萝萝好,大哥就好。”

“嗯。”李枝菱微红了眼眶,她将脸埋进靠枕里,湿润的泪珠子尽数被缎面的靠枕吸收。

原来有个大哥,真的很好。

“今日天晚了,萝萝就在大哥这边睡吧。”

“可是我……”

“就一晚,好不好?”苏清瑜握住李枝菱的手,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恳求。“明日我就要回定都城了。”

祭祀大典在即,他跟静南王都不能再耽误了。

“嗯。”李枝菱心生不忍,点了点头。

苏清瑜立即展颜,那双桃花眼上翘,流光四溢的迸发出光彩。她这大哥,长的真是好看,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看呢?

晚间,李枝菱睡的是苏清瑜的床。

床铺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沾着熏香,李枝菱软绵绵的陷在里头,只觉浑身舒畅。为了招待好这个富贵闲人,李家可是花了血本的,单这些被褥床铺,就价值千金,平日里连李飞瑶都用不到。

苏清瑜穿着长衫,抬手挥退守夜的丫鬟,踏着一室暖香,缓步走到床榻边。

李枝菱散着青丝,纤细的身子陷在里头,更衬得整个人小巧了几分。

苏清瑜蹲下身子,替李枝菱掖好被角。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人。从娟秀的眉毛到小巧的蜂鼻,再到粉嫩菱唇。

他的萝萝真好看。那些劳什子第一第二美人,哪里比得上他家萝萝的一根头发丝。

“公子。”身后有丫鬟捧了酒壶来,刚刚开口就被苏清瑜用眼神呵止住了。

“今日不用了。”十几年来,苏清瑜晚间要借酒,才能入眠。但现在不用了,他的至宝已经回来了。

苏清瑜俯身,在李枝菱的发顶落下一吻,脸上满是疼惜。

很快,很快就能回去了。

……

李老爷的事解决的十分顺利,李枝菱昨日晚上提的,今早上就听到消息说李老爷回来了。

今日苏清瑜要启程回定都城,李枝菱没瞧见人,起身后便带着玉珠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李老爷只在牢里呆了一日,整个人便憔悴了许多。

“父亲。”

“菱姐儿来了。”李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双眸通红的看向李枝菱。

从小养大的姑娘,虽说没怎么上心,但却突兀要走,心中还是不舍的。不过比起这些,他们李家有更需要的东西。

商贾户,即便是捐了官职,遇到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只能任人宰割。

李老爷想起昨晚在那阴森昏暗的牢房内,一袭白狐裘衣的静南王,心下便忍不住叹息。

那人出身高贵,就算是站在牢房里,也掩不住浑身气势。

“菱姐儿是理国公府的嫡生女,即便你们留得她一时,还能留得一世?不若换些有利的条件。仔细想想,理国公府能给的起的,必然不会吝啬。”

然后,那静南王只与朱知府说了一句话,朱知府就毕恭毕敬的将他放了。绝口未提要娶瑶姐儿的事。

李家上下托人,前后奔忙都做不来的事,到头来原来只是一句话的事。

李老爷深刻意识到权势压人这句话的含义,但他也意识到了权势的美妙。

“父亲?”李枝菱见李老爷神色怪异的盯着自己不说话,便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菱姐儿。”李老爷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回理国公府去吧。”

李枝菱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圆了一双眼。她抖着唇瓣,面色煞白。“父亲……”

“菱姐儿,李府容不下你,你回理国公府去吧。”李老爷又重复了一遍,李枝菱抿紧唇瓣,视线滑到一旁的张氏身上。

张氏偏头,不与李枝菱对视。

老太太坐在罗汉塌上,抹着眼泪,哭的双眸通红,但却并未说话。

“老祖宗……”李枝菱一步一顿的往老太太面前走去,瓷白小脸上滚落泪珠,滴滴答答的浸湿了衣襟。

明明父亲回来了,是一件好事,怎么突然就要赶自己走了呢?

李老太太一把将李枝菱搂进怀里,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是我李府对不住菱姐儿。”

张氏走到李枝菱身旁,攥住她身上的鹤氅,身子一软差点又要下跪,被一旁的雪雁给扶住了。

张氏这五次三番的跪,可要折菱姐儿的寿。

“菱姐儿,我求求你,你就依了我们吧。你若走了,咱们全家都太平。”

“太平?”李枝菱吸着小鼻子,转头看向张氏,双眸红通通的泛着泪珠。

老太太呵斥道:“那些胡言乱语的话你也听得,菱姐儿好生生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现在八字相克了?”

“老祖宗,先前菱姐儿是咱李家的女儿,不相干。可她现在是理国公府的姐儿,哪里能比的。”

李枝菱听的一头雾水,张氏又道:“菱姐儿莫要怪我心狠,是前日上香时抽的签文解出来了。慧空大师说,你的八字若身在李府,便是旺字,若是身为别人的女儿,留在李府,那就是要与咱们八字相克的。”

前日上香,李枝菱推说身子乏累,没去。张氏独自一人上山,恰逢慧空大师闭关,她抽了签文未解,昨日慧空大师出关,解了签文,差小沙弥送来,特意叮嘱,此八字相克太冲,若想太平,一定要好好的送回去。

张氏原先是不信的,可是李枝菱身世大白后,先是李老爷入狱,后又是药房铺子被烧,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不太平。

“只是因为……八字相克吗?”李枝菱嗫嚅着声音,一双白嫩小手死死绞在一处。

李老爷面露尴尬,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话,“菱姐儿,李府养了你十一年,也该向理国公府讨点回礼。我求个正四品的知府,应当不为过吧?”

李枝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觉得伤心,可是眼泪流不出来。

“菱姐儿,是我李府对不住你。”老太太攥着李枝菱的手,一个劲的摇头。

李枝菱垂眸,声音干涩,“这是应当的,应当的……”白养了这么多年,是该要些回礼。

……

李枝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当元嬷嬷领着一众丫鬟来时,她正怔怔站在雪地里发愣。

“姑娘,天寒,回去歇息吧。”

“元嬷嬷?”李枝菱点漆似得双眸轻动了动,她转身,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元嬷嬷。“大哥不是走了吗?”

“时间紧迫,公子与静南王轻车简骑先行离开,吩咐老奴守着姑娘。公子祭祀大典后,立即就会赶回来的。”

“……不必赶回来了,”李枝菱仰头叹息,晶莹溯雪飘簌而落,粘在她脸上,冻的人一个哆嗦。“我回理国公府去。”说完这句话,李枝菱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被打穿了一个洞。

“是。”元嬷嬷似乎并不惊讶,有条不紊的安排丫鬟收拾东西,准备回理国公府。

玉珠儿惴惴不安的站在李枝菱身边,欲言又止。

“玉珠儿,你要随我去吗?”

“姑娘愿意带奴婢去吗?”玉珠儿双眸一亮,“姑娘在哪,奴婢就在哪。”玉珠儿自小伺候李枝菱,情谊深厚。

“好。”李枝菱点了点头,苍白小脸上缓慢显出一抹笑意,眉眼弯弯,月牙似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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