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在运河上, 河面波光粼粼,如洒了金粉似的,贾琰却坐在船上叹气:“你居然也敢跟来。”
梁寂大笑:“伯衡兄,放心, 我不会惹麻烦的。”贾琰又叹了口气,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放心。

进士们的假期, 像贾琰这种是要回家祭祖、告慰祖先的。给假一月, 许他回金陵,贾琰告别长辈朋友,就带着长生、阿原并小厮护卫赁船南下,却不想临走的时候长乐公主的次子梁寂跟上来蹭船了!

这小子说长这么大没离开过京城, 想去南边走走,而他父母那边已经允准。贾琰起初不信,但是看着身后跟着两艘船, 又多了许多护卫,贾琰只好认了。拖梁二公子的福,贾琰也不必赁船, 自搭梁寂的船就是。

十四岁的梁寂看着很文弱,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接触,如果让贾琰来说梁氏这一辈三子谁最聪明的话,必然是梁寂。这个少年人的聪明, 不是会读书、写文章的聪明, 而是通晓世事的聪明。

比如现在, 梁寂笑道:“伯衡哥哥真的不必担忧, 我出来只是厌烦家里的那些事情,呵呵,你不知道吧?”他低声道:“我家要与孙家议亲了。”

“?”贾琰瞪着眼睛:“你家和孙家?应祥已经有了婚约,同咸阳郡主啊,难道是……孙家小妹?”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

“什么啊,是我姐和孙钊。”梁寂撇嘴:“大概是过年的时候遇到了吧。爹娘还说什么孙家很好,与咸阳做妯娌也好,这话也就是我哥哥会信。”

想想也是,他们年龄相仿,婚事这两年估计会接踵而至,够热闹的。梁寂又道:“其实我父亲的意思,是有意将姐姐嫁与楚王的,如今倒是可惜了。”贾琰震惊的看过去,梁寂微笑,二人至此达成了心照不宣。

贾琰这一趟回乡祭祖非常顺利,许是因为有公主子一路相随,又或许金陵那边接到了荣府书信,彼此客客气气,倒也还好。贾琰又请来了父母牌位,运至京城,这样,他与黛玉成婚之后,就不必再回金陵了。

贾琰在端午节前返回京城,黛玉已经从荣府归家了,虽然已经是订了亲,可是京中不比其他地方。他们又是自幼一起长大,贾琰还是能见着黛玉,说上两句话。比如现在,两个人坐在园子里,贾琰给她带回了扬州特产的芝麻牛皮糖。

他们一块饮茶、吃糖,聊着聊着说道了宝玉。贾琰道:“妹妹去荣府遇上宝玉了,他最近怎么样?”

“二表哥居然开始读书了,”黛玉叹息:“老太太还说要谢谢你呢,平素舅舅说过多少次啊,他都不肯好好上学。现在,或许也是认清了吧,虽然不是人人都会秉持本心、不忘初心,不过总还有人坚持下去的。哈哈,不过,就算他去读书了,倒也没忘了姐姐妹妹的,到处操心。”

手里的糖被贾琰死死捏在手里,贾伯衡状若无意的说:“宝兄弟一向都是讨女孩子喜欢的。”

“是啊,”黛玉笑道:“二表哥是个不错的哥哥,再说他是个无事忙,每日里都围着姐姐妹妹转。”

“哦。”贾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那,你……你觉得他也不错?”

黛玉一愣,认真的打量贾琰一遍,确认了他的意思。随即俏脸微怒,将牛皮糖甩在了贾琰衣服上,转身就走。贾琰立刻跳起来:“妹妹妹妹,都是我不好,我嘴欠,我错了,好妹妹,你别生气啊!”

先是不准下人通报长辈,贾琰好说歹说的道歉才让气哭的黛玉平静下来,贾伯衡就差给姑奶奶跪下去:“都是我不好!真的,我就是……我怕你其实不喜欢我,其实我这个人不是很会玩耍,也不是特别风雅的那种人。一说宝玉,我总觉得自己没他会关心女孩子。”

“这世上有几个男子会想到未婚妻喜欢不喜欢呢,这便是你的好处了。”黛玉这才破涕为笑:“就你会作怪,东想西想的,净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下也不用贾琰道歉,黛玉自己说道:“最早见着二表哥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心酸,可是后来只觉得是个不错的哥哥。你要是问我还有没有其他心情、其他想法,没有的。”

“我知道,”贾琰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我、我、”他的喉结用力动了几下,“玉儿,我一定好好待你,你信我。”

“我信,若是不信我也不会把糖扔你身上。”黛玉笑着拿出一个扇套:“原本打算给你的,险些忘了,如今你出门也带着扇套,换上罢。”

一脸傻笑的贾琰赶紧将扇套换上,他仔细一看,扇套内侧还有一句话“黛玄眉之琰琰,收红颜而发色。”是晋·夏侯湛《雀钗赋》中夹着二人名字的那句,贾琰看着黛玉瞧着自己的笑容,心里暖烘烘的。

贾敏听下人说琰大爷同大姑娘两个人就是看着对方笑的时候,她也笑了,算是放下心来。父母就是这样了,再怎么放心,也怕孩子们出的不好。总盼着他们顺顺利利无灾无难。

如今,贾琰还是上午去翰林院、午后就去楚王府中。他这一科的状元因为四六骈文写得极好,被皇帝放在翰林院参与草诏;而榜眼的学术功底着实不错,又是礼部尚书陆泰清的学生,直接被陆尚书抽走去参与编撰《吴会典》。

庶吉士们自然是全职翰林院观政,而贾琰因为被皇帝给了实职,倒是在王府里待的时间更长些,偶尔更是住在楚王府中。十日休沐的时候,他压根不回家,还是一样溜到林府蹭吃蹭喝,负责给黛玉输送各种“闲书话本”,还给她将翰林院的各种趣事。

不过其中一件事,贾琰没有说,他的同科—二甲第一名传胪陈璂陈白楼在背后说是非。还是旁人告诉贾琰的,陈璂说他简直做了上门女婿,“有个好舅舅、好岳父就是好哇。”言下之意,贾琰能得到陛下青眼都是因为出身的缘故。

贾琰倒没生气,这话吧,其实说的也不算很错。贾琰很有自知之明,以他的天赋能考上举人就是极限了,现在饶了一个探花,和皇帝“求全”的心理、长辈们帮他谋划押题都有关系。否则百余名进士,难道同进士真的不如一甲二甲?

真的做起官来,说不定同进士做的更好呢,就如石光琳。这位石家三爷考中了同进士,可是考庶吉士的时候,硬是将许多二甲都比了下去,如今也在翰林院观政,且人缘极好。不过,要让贾琰说,过犹不及,这位石三爷的名声人缘,好的过分了。

他对石光珠说过,不过石光珠只是笑笑:“缮国公府在京中的名声这些年才缓过来,不过石光琳平素也不同世交家的公子来往,都是与读书人走得近些。都是老爷子帮他筹划的,不知道缮国公他老人家究竟想押个什么宝。”反正石光琳目前中规中矩,与贾琰倒也说过几句话。

自皇帝让御史中丞检校长史之后,又是频频为楚王加恩,一时京中侧目。司徒阔当然高兴,可是高兴之下也颇不自安,他的哥哥们已经盯上他了。不过一月的功夫,燕王、齐王,甚至过继出去的六哥晋王都请他喝酒吃饭,谈话里拉拢、敲打,甚至讥讽都不少。

“父皇究竟想要做什么呢?”司徒阔叹气,石光珠跟着犯愁,只有贾琰笑着为二人斟茶。关于这件事,梁寂曾经委婉的转告了父亲梁纶的看法,贾琰也问过林海,他们二人给出的答案基本一致:皇帝开始着手搅混水了。楚王机会很大,如今能看出来,皇帝并不讨厌楚王……

贾琰笑道:“殿下是当局者迷,”他递过茶杯,请司徒阔、石光珠都坐下,“如今能看到,陛下对殿下也是寄予厚望的,可是殿下有一个弱点,且短期不好将这个弱点消弭。”

司徒阔略一沉吟:“因为我母亲的旧事?”

“啊,不不不。”贾琰笑道:“那等书生之言,是不足为凭的。殿下的短板,乃是殿下的年纪,您太年轻了。虽然三庶人之后,陛下对诸王监管很严,可是燕王、齐王毕竟年长与您,多年来也代天子举行过祭典祭礼。”

石光珠点头:“不错,外头人说起来,的确只知道燕王、齐王,最多加上六皇子过继这件事,底下的都叫小皇子。”

“正是,所以,陛下如今出手。厚赐殿下您,一举让您成为朝野瞩目的对象,然后,如果陛下的确对您有意,就会有后手。”贾琰说到这个有些尴尬,没在接着说。

司徒阔倒是毫不忌讳:“如果父皇无意立我为储,至少最近就不会有什么动作,任我受到猜疑。但是就算如此,他已经将水搅浑了,浑水摸鱼,还是对我有利。”

贾琰微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司徒阔身边的太监高亭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跪在门外报信:禀七爷,陛下下旨,升故荣国公贾代善孙女、工部员外郎贾政长女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石光珠猛地站起来,一脸不敢置信,掀开帘子问:“小高,你说的是真的!”

高亭笑道:“此等大事,小臣怎么敢妄言。”

司徒阔靠坐在小凳上好一会才道:“伯衡真乃我之……罢了,说这些倒显得生分了,我必不忘伯衡大才!”

贾琰毫不心虚收下了感谢,他趁热打铁说道:“不,这并非是在下的才华,这是陛下对您的爱子之心,楚王千万留意,不要辜负陛下这片心。”

司徒阔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我自然会做个好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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