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贾敏提到请贾雨村陪同,这一向与孙高见面也好、与贾氏十二房族人打交道也罢,都多赖他前科进士的身份。到处为人所尊重不说,连孙景凌在与他见面之后,都连连对着夫人感叹如海兄好眼光。
学问扎实、不拘谨、心性豁达,又熟知庶务,这样的人物请来做师傅,足见林海对女儿真是下了大功夫的。

赵氏却不太以为然,她虽然也教导幼女读书,却只是想着女儿不做睁眼瞎便好了,她道:“林盐政与夫人膝下无子,自然功夫都用在了女儿身上,可是将来女儿能为他光宗耀祖不成!还是一场空。”

孙高看着妻子,动动嘴想说什么,看着身边的丫鬟却又没说出来。等到晚间只有夫妻二人躺在床上的功夫,孙景凌才道:“夫人,白日里你说林师兄为女请师傅那句话说错了。”有道是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他也要为妻子留□□面。

赵氏不解,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她觉得自己说的挺在理的。又不是刻薄了谁,只是说了个事实嘛。

孙景凌没有生气,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他这个妻子打理家务、出外应酬哪里都过得去,但是究其内里还是不足。赵氏是孙景凌之父旧友之女,两家通家之好才为孩子们早早定下姻缘。

可是赵氏家族只是普通乡绅人家,孙景凌当年在梁鸿广老首辅手上得中二甲第五名,当时恩师可是想将孙女嫁给他的。孙景凌虽然接受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但是心中不是没有遗憾,因为在很多问题上,他的妻子认识不足。

“你想过没有,如海师兄一切顺利的话,早晚会被调回京中。”孙景凌心中叹气,为妻子分说:“今上同老师感情甚深,林师兄又是当年的探花,名动一时。从翰林院出来就做了御史,后来因为在户部习学的好,才被放了盐政。”

赵氏翻身瞧着丈夫,疑惑道:“所以呢?”

“……所以,将来师兄早晚会入主户部。”孙景凌道:“然后入阁做计相。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林家祖上是列侯,开国的功臣。有没有儿子,都不会妨碍林家姑娘的姻缘前程。”

赵氏却道:“那老爷你还是那梁首辅的入室弟子呢!将来老爷的前程岂不是更好。”

孙景凌觉得有点累,可是自己的老婆,该说通的事情必要说通,要不然耽误事,别问他怎么知道的。

“你先听我说完,林家姑娘将来前程好,那么她要操心的就绝不是丈夫养了几个小妾、有没有外室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像这样的女子,将来要操心的是如何辅佐丈夫、如何来往应酬、甚至是如何与宫廷之中打交道。”

他终于讲话说明白了,赵氏再笨也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因为面对的情况太复杂了,所以林盐政才需要为自己女儿请一位正经进士回来教习。一般二般的老师,是没法教导她们那样的千金小姐的。

赵氏这会知道着急了:“那、那咱们妘丫头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把她耽误了,哎呀,大哥儿跟着你念书,要不然让咱们姑娘也跟着你读书!”

孙景凌笑叹:“别着急、别着急啊,妘丫头很好。就像你说的,她不必科举,那读书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愿意太早拘束了她才延后的。”

赵氏这才放心,她是亲娘,万事自然只希望女儿好的。现在明白过来,自然是觉得以后儿女之事玩不可胡乱做主,要多听听丈夫的。

贾时飞离开府衙,对今日的会面也感到颇为满意,从前他就是太傲慢了,现在能结一份善缘、就要结一份。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想着自己将来哪怕不做官也可以去给哪位大臣做个幕僚,贾时飞心中也舒服不少。

至于金陵这十二房,贾时飞嗤笑,幸亏当初自己没有跑来和他们拉亲戚。就这种鼠目寸光、贪得无厌,毫无见识的一帮人,这十二房也是真不成了。前一天晚上,贾时飞给林姑奶奶出主意说的资助族学,原本就是那么一说。

这两日探访之下才知道,这金陵十二房虽然靠着京中宁荣二府还撑得下去,可是族学、族产真是一塌糊涂,京中似乎也不太管这边。受人之事,自然要将事情办好,这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贾时飞愉快地回到了住处,准备三日后收拾这帮蠢货!

三天时间很快,贾琰在这几天才知道,当初他去舅舅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将家中产业整理的七七八八。贾琰父亲留下的财产,铺子什么还是小头,大头是他名下的土地和家中的古玩字画。

而铺子已经被林清尽快脱手了,至于古玩字画都已经收好,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嘛。至于土地,林清也没有犯难,一些好出手的庄子早就卖了,而剩下的,正好给族里。

就算是仗义疏财,林清也不打算真的让自己儿子吃亏,让旁人占便宜。

这次见面是在贾氏一族的家庙,林清依旧在屏风后头,这次贾琰站在了台前。他依照商量好的话,口齿清晰明明白白的将地契和银票都拿了出来,当着族老们的面放在了中央。

虽然族老们嘴上说着你们母子不易、你们母子艰难、你们母子也要傍身,可是伸向地契银票的手可一点都不慢,全然看不出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贾琰冷眼旁观,对这些所谓的族老长辈也冷下了心,一帮什么玩意。

十岁的贾琰又拿出了另一沓银票,说是请姐姐姐夫过来,请长辈们做个见证。

贾芬娘觉得自己委屈大了,这可真是嗟来之食!那个女人要死了还要让儿子恶心自己一把,什么“身体不好,提前给大姑娘留个念想……”

我呸!

谁要你的念想,贾芬娘使劲儿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我这拿的是我父亲留下的钱!她这种心情,王东鸣暂且顾不上,他忙着查看这几千两银子,高兴的想着二伯父的礼物总算有着落了。

事情顺利的超乎想象,连贾时飞都有些意外,居然真的这么好打发!对这些所谓“公府族人”的鄙视更近了一层,待事情了结,贾雨村就和管家沈全商量,问问姑奶奶是不是真的要去扬州。

却不想,苦苦支撑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了结这些烂事,打消了族人念头的林清,终于撑不下去了。自族内见面之后,林清就开始卧床不起,自然也无法起行。

眼看着要到中秋节的八月初三,贾琰跪在床榻之前泪流满面,他的母亲,亡故了。贾琰哭的要一头栽过去,韩长生在他身后架着少爷,想叫他先起身,怕他这么哭的受伤。韩冯氏倒是能掌得住,赶紧去请来了管家和进士老爷。

其实沈全和贾雨村也算早有预感,闻听消息并不惊讶,商量两句,贾雨村自去写信送回扬州,而沈全开始带着陶厚、韩冯氏内外赶紧筹办丧礼。

贾芬娘夫妻自然也听到了消息,王东鸣拉上妻子就往这边家里来,想要以长女、长婿的身份主持丧礼,理由充分的很,他小舅子还小嘛。可惜,肩负重任的沈全怎么可能让他们主持丧礼。

王东鸣嘴皮子磨破,老管家也不肯让步,贾芬娘险些从车里倒是跳了出来:“她不过是个继室,拿什么乔!我们来,只不过是”念着几千两银子,“只不过是念旧!”

沈全脸色一凛:“按说没我说话的份儿,可是大姑娘如此羞辱我们林家的姑奶奶,老沈我也得说一句了!大姑娘,什么叫继室,继室是妾侍扶正!我们姑奶奶是已故攽老爷正正经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续弦太太,您这么颠倒黑白,过分了!”

王东鸣无话可说,人家说的句句在理,他媳妇理亏了。可是他不放弃,还道:“琰哥儿还小,我做女婿、做姐夫的帮个忙总是可以的,否则……”

贾时飞听见吵闹声从书房踱步出来,嗯,这就是那个王家女婿了。他本想说几句,可是想到这是京营节度使的侄子,又有些却步,踌躇良久。然而沈全毕竟年老,这里又到底是贾家,老沈眼看着要拦不住了。

“大姑爷,且慢。”不能由着他们喧闹,否则是什么样子,贾时飞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上去,他显得风度翩翩、真诚坦荡的对王东鸣说道:“大姑爷,请听我一言。大姑娘这样子怕是不合适,表少爷又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丁,倘若有个好歹,林家那边是交代不过去的。哪怕您是王节度的亲侄子,瓜田李下,避嫌为要啊。”

王东鸣打量他一眼,也知道了这就是那位进士老爷,林府西席。他咂摸一阵这话有礼,他是想拿好处,不是想给自己找事儿。“那好罢,我们夫妻先回去,明日与亲眷们一道过来。”

看着他们走了,沈全才松了一口气,对着贾时飞抱拳:“先生真是不同凡响。”贾雨村还要谦逊几句,却不成想,他方才原地犹豫踟蹰、后来才上前的样子,都被出来叫人的韩长生看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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