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山头上,曾经的虎族族长僵硬地看着已经被人类包围起来的最后希望,抱着脑袋慢慢萎顿了下去。
一名面容显得颇为苍老的萨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来到离塔克拉不远的地方,他身后的白衣萨满中,有两位比他更显老态的持杖兽人,他们的白眉轻轻抖动,沉默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人类的年轻人,你是他们的统帅,”他低声问,褐白色长眉下泥色的眼珠看着塔克拉,他用的是很流利的狼人语言,雷帝萨莫尔在位和不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冰川狼族的语言都是兽人帝国的官方用语,苦修院也曾想以此定下帝国自己的文字,只不过后来停止了这种工作。

“我是他们的总队长。”塔克拉说。

这个说法与一般兽人所知的军职有明显差别,那名萨满看着塔克拉身上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军服,说道:“你不是能够做主的人,让斯卡·梦魇过来吧。”

塔克拉笑了,他那种长相做起嘲讽的表情特别给力,看着两人之间那层已经薄透如冰的屏障,又看看那群挺直脊背站立的白袍萨满,他说道:“就这种程度,你们以为还能多久?”

他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防护壁,依旧沉默的萨满们神色僵硬,但没有人反驳他。

“我们仍然能抵抗。”老年萨满语气平静。

塔克拉神色平静,“你们已经输了。”所以那句话不是威胁也不是强调,不过是在重复眼前的现实。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们?”老萨满问。

“你们想要什么待遇?”塔克拉问。

那名萨满看了塔克拉一会,才说道:“我要求保全所有萨满和贵族的生命和尊严。斯卡·梦魇毕竟没有叛出帝国,他应该知道我们死了对帝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塔克拉歪了歪脑袋,“斯卡·梦魇也没背叛你们的帝国,你们数万大军跑了一个多月赶来,攻打一个总人数不到两万的小部落,应该也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塔克拉背后的队伍里传来狼人不忿的喷气声,护罩内的兽人大多脸色阴沉,老年萨满说:“那是立场不同的选择,我们苦修院无论何时都必然站在帝国一方,这里没有对错的问题,唯独一件事——我们不会向人类投降。”

塔克拉一手叉在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在那些兽人的神情从阴郁屈辱变成愤怒之前,他点了点头,“没问题。”

山谷中的炮击停止的时候,撒谢尔骑兵的战斗还未结束,虽然在斯卡看来这只能叫做收尾的活计。山谷中人类发动的攻势将拉塞尔达的大军变成了仓皇的羊群,无论穿着皮甲的仆从军还是铁甲护身的强兽军,他们脆弱的肉体在密集的炮击面前几乎没有区别,没有弓箭,没有锋刃,那是他们根本没想象过的战争形势,而人类的轰击不仅在军阵中造成了惊人的杀伤,每一发炮弹落地,剧烈的爆炸声连与狼人骑士心意相通的巨狼也难免惊惧,更不必说那些坐骑。

能够从谷中跑出来的几乎都是步卒,背后是令人心颤胆寒的连番轰炸,面前是高举利刃的狼人骑士,有些凶悍的兽人还能拼死一搏,但更多的兽人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火狱,没有阶级,没有秩序,所有人都是一样地狂奔。

而对付这些仓皇的败家之犬,世代积累了不知道多少经验的狼人们对付起来几乎不用思索。每一次刀光闪烁都有人倒下,鲜血横飞惨叫不绝的场面不如谷中惊心动魄,却有另一种原始而血腥的残酷,而在其中,一黑一白两名高大狼人的表现比他们的毛色更夺人眼球,他们踏过的道路,俱被鲜血铺满。

以刀锋和利爪为鞭,尸体为圈,狼人们用毫无怜悯的手段拦下了兽人大军最后的乱流,响亮的呼哨声互相传递,在的比斯骑士口。

在狼人对付那些出逃兽人的时候,随兽人大军一同行来的庞大车队也曾尝试撤离,但他们向后的道路上,又一路狼人骑兵拦住了去路,他们的坐骑不是凶残的巨狼,但马匹也是神骏,身上的铠甲一看即知其精良昂贵,手中长弓在握,腰间佩刀如墨,马侧长枪锋尖闪烁。整支车队所有大车总数超过两千三百辆,人数过万,即使不论那些毫无战力的女人和仆役,仅凭奴隶,少年军和各商队的雇佣兵加起来也超过三千,但面对这区区五百人的骑兵封锁,他们宁愿结成圆阵固守,也没有一辆大车敢继续前进。

表情温和得不太像一个狼人的布拉兰拄着血色大剑站在道路中央,面对着那些猬集在前的兽人和商队私兵,他不动,那些人也不敢稍有一动。

车队中有人类天赋者,从随风传来的味道判断,还不算弱。在布拉兰毫无顾忌施放的压力之下,他们已经聚集了起来,在肉盾背后围成了一圈,但还没有人出手。

没有人敢先出手。

“这就是那两头魔狼之一?”科尔森轻轻放开挡住视线的枝叶,轻声问。

“是。”异瞳法师同样低声回答。

他们此时缩在离两段战场都有一段距离的小山丘上,栖身的大树并不能真正隐匿他们的身形,即使有匿息术和迷幻术的掩护,这两名北方来客仍然小心翼翼。凭借异瞳法师的特殊能力,他们在兽人大军进入山谷之前就脱离了车队,科尔森的真实身份在商队中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他们的计划原本进行得很顺利,实际上也可以算作顺利——没有涉入任何一边的争斗,以完全的旁观者身份,他们目睹了一场足以令大6上所有力量天赋者震惊的战争。

收获不少,除了他们现在走不了这一点。

“那名狼人族长看起来也很强,不过最强的,果然还是那一位……”皮肤苍白的蓝血贵族抬头看向山谷之上,却被异瞳法师按着头颅压低了视线,同时低沉警告。

“不要直接注视,也不要直呼他的称号。”

普通人畏惧天赋者,在他们眼中拥有力量的人物简直像另一个物种,神秘导致崇敬和恐惧,力量天赋者的威能会被想象无限扩大,哪怕是一名学徒,也能凭此在弱法之地获得崇高地位,而在严苛的天赋者阶级中,下位者对上位者也有差不多一样的畏怯。当一个人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世间的法律和道德对他已经没有约束的力量了,任何一点敌意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科尔森安静了一会,然后问:“为什么那些兽人萨满看起来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法师用他那双猫科动物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他的名字在露西亚的天赋者群体中并不彰显,但作为他的发现者和培育者,这名年轻的贵族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能力有多特殊。

科尔森叹了口气,“抱歉,我不应该如此冒险。”

异瞳法师摇了摇头,侧身转向那处堆积着死亡的山谷,合上眼睛,他不是用自己天赋的能力,而是用作为法师的本能去感应那一处,除了兽人萨满们还算强烈的气息,他仍然感觉不到其他存在。但兽人大军遭遇的毁灭性打击不是错觉,在他与科尔森到达位置,将窥视的目光投向那处战场时,遭遇的恐怖回视也不是错觉。

那一刻他就如同一只自认为隐藏妥当的山猫,紧盯着骚动的角落等待猎物暴露足迹,却在抬头的那一霎发现了真正的猎食者那巨大而无情的瞳孔,即使只是片刻的凝视,已经不止是可怕的力量差距也让异瞳法师在那个时候产生了掉头逃跑的冲动。那道目光随后就从他们身上转开了,看不见的束缚却留了下来,笼罩在周围的力量轻易就能挣脱,但只要他们还有点理智,就不能这么做。

“法眷者……”异瞳法师低声念道,被法则眷顾的人类,那样的生物,还能叫做人类?

墨拉维亚手中的笔尖悬在沙盘上方,在山谷外延的某处点了点,“这里还有一个,去把他们捡回来比较好。”

“是一个有威胁的力量天赋者?”他对面的女性问。

“以你们的标准,应该是。”墨拉维亚说。

一行人沿着山脊向下,朝山谷外侧行去的时候,斯卡也已进入谷中。地上到处都是死人和坐骑的残骸,所以他们是走进来的。和身上除了硝烟气味和泥土碎叶什么都没有的塔克拉他们相比,一身染血,杀气腾腾的狼人们看起来更像如今场面的制造者,斯卡身上的血迹不多,但被他那双仿若燃烧的金绿色双眸扫过,只有一点也令防护圈中的兽人本能作出了防备的姿势。

听完那些萨满和兽人将领的要求之后,斯卡冷笑了一声。

他抬起左手的时候,那些兽人动摇了一下,但斯卡只是将锋光如雪的雷神剑收入剑鞘,然后转头看向塔克拉和他身后的遗族精锐们。

“打。”斯卡说。

“死了怎么办?”塔克拉问。

斯卡看向圈中,“那就收尸啊。”

大队长一声令下,等候已久的青年们立即摆出了三种射击姿态,这时候再蠢的兽人都该知道,这些人类又要开始攻击了,对这些黑发的遗族,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从他们手中的长形武器能对萨满造成什么威胁——即使他们已经消耗了大部分力量。但斯卡·梦魇已经将许可交给了那名银灰短发的人类,他们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一阵整齐的枪栓拉动声。

塔克拉看着仍在犹疑的兽人,举起了一只手,在突然暴起的不似人类的怒吼中,缩在壳中的众多兽人惊骇地回头看向身后,血色巨兽膨胀的身影倒映在塔克拉浅色的瞳孔上,他神色不变地看着那些正在上升的怪物,并指成刀下挥下:“放!”

砰砰砰的连续枪声爆响中,那层透明的屏障只漾起薄薄一层波般的纹理,在喀拉喀拉的碎裂声中迅速崩裂开解,近十名白袍萨满脸色苍白地瘫了下去,被身旁的同伴拖着向两边逃去,以躲避来自背后的血色巨兽践踏,保护他们性命的防护法术在这一刻差点成为要命的牢笼,而随着阵势的崩溃,力量凝结而成的护壁极其迅速地裂解成块在空中消散,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形的狰狞巨兽岩石般硬结成块的红色肌体上筋络根根暴突,每一头的高度都超过聚居地的三层小楼,它们狂暴地甩动着脑袋,用坚硬的身躯碾压,用尖牙利爪撕裂任何一个挡在面前的生物。

有人在背后狂笑,巨兽挡住了他的身形。

斯卡啧了一声,在一名兽人被抓起来从中撕开的惨嚎声中,他伸手抓住身旁一名狼人向后一甩,对付这种玩意,一般人只会碍手碍脚,另一手按上腰间剑柄,冰霜在脚下凝结,正准备进击的斯卡动作忽然停顿了片刻。他发现那个叫做塔克拉的小子和他的部下还没跑。

那个短发的小子同样端起了枪支,所有人的姿势都如钢铁铸成,他们沉默着抬起了枪口。

面前的阻碍已经不剩多少,那些巨大的怪物张开大口咆哮着朝他们隆隆踏来。

“来吧。”塔克拉说着,扣动了扳机。

高温燃气推动金色的子弹以近八百米每秒的初速离开枪口,穿透了血色巨兽石化后的粗硬表皮,弹头强大的侵彻力被能够抵挡剑刺刀砍的异化纤维抵消了部分动能,旋转的钢芯子弹在巨怪柔软而空虚的内里翻滚着,撕裂了被强化的肌肉纤维和紧绷如丝的神经,一直嵌入脆弱的骨骼。每头巨兽身中十数发子弹,连动作都有一时的停顿,弹孔在它们扭曲的躯体上毫不起眼,正往周边慌忙退避的许多兽人甚至没发现它们受到的伤害,其中两头巨兽就慢慢昂起了脑袋,足有两人环抱的颈部像心脏一样鼓动着,下一刻,利箭一样的血水撕开了那一层肌肉和皮肤,爆炸一样喷涌升起一道近二十米的血泉,两个巨大的头颅同时被远远抛飞。

在一片惊叫的背景中,塔克拉和他身后的小队没有一刻停顿地退壳装弹,枪托抵肩——还有四头巨兽。

最后一头怪物倒下的时候,那断裂的颈部离最前线的塔克拉只有两步之遥,就算他闪得快,还是被浇了半身的血淋淋,他身后有人甚至被直接冲走,爬起来的时候无法忍耐地开始呕吐。斯卡从巨兽尸体背后提着两名不知死活的兽人交给亲随,然后用恶心的眼神看着从头发到袖子都在滴血的塔克拉,连早已习惯血腥的他都受不了那种腐败腥臭的味道,塔克拉却只是用另一边的袖子擦了擦脸,就朝他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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