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辜氏的到访还真让唐奕有点摸不到头脑了...
她虽然是辜胖子的姑姑,可是一来二人从未谋过面;二来,不论从所处的位置,还是“技战术水平”,老贾都得算是唐奕这十多年来最大的仇敌。

他的老婆来找唐奕,确实有点扯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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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管怎么说,来者即是客。况且,就算看辜胖子的面子,这个贾辜氏唐奕也不能不见。

无法,只得吩咐下人引之来见。

小师娘等一众女眷颇有眼色,知道这个访客不一般,她们这些妇道人家是不便在场的,于是借故退去。

范师父、尹师父倒是留了下来,他们也是好奇,这个贾辜氏来干什么?

......

不多时,仆役引着贾辜氏入得小楼。

唐奕只见一雍容老妇,花白鬓角,衣着华贵,仪态端庄得体的迎面走过来。

不禁暗自点头,先不说她为什么来的,单说这贾辜氏出身名门,又是宰相之妻的架子就不俗。用后世的话说,“范儿”是很足的。

只不过,出乎唐奕意料的是,还没等唐奕起身,贾辜氏已经先他一步,拂礼下拜,语气也一点贵族应有的不卑不亢也没有,倒有几分凄苦。

“老身贾辜氏,见过殿下。”

本来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还是辜胖子的亲姑姑。但是,又有老贾那一层关系,唐奕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下意识瞥了一眼老师范仲淹,见老师面上无甚变化,这才略有尴尬的起身上前扶起贾辜氏。

“快快请起,您这是折煞晚辈了。”

扶起贾辜氏,唐奕又道:“奕与敛之亲如兄弟,若让他知道姑母上门,奕这般怠慢,却是要与我拼命的。”

从老贾那论,唐奕恨不得让贾子明一家也都蹦着见人。可是,从辜胖子那来说,倒当得起唐奕的这分客气。

“姑母,请上坐!”

......

贾辜氏却是不依,再次下拜。

“罪人之妻,不敢在殿下面前尊大!”

唐奕没办法,再次把贾辜氏搀扶起来,说话倒是不装傻了。

“姑母见外了,今日咱们不提那些不堪过往。”

“这里只有敛之的姑姑,晚辈也只是代兄弟款待至亲,可好?”

话说的很明白,我招待的是辜胖子的亲戚,要真说什么罪人之妻、贾子明的老婆这些,那就没法聊了。

......

可是,唐奕话说的敞亮,貌似贾辜氏不太领情,神态谦卑的缓缓摇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敛之识人之目,老身自叹不如。能交下殿下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他的福份。”

“可惜,老身却不可为了自己,坏了殿下与敛之的这份情分。”

“今日老身更不敢托大,冒领这个‘姑母’之称。”

“今日只是以贾昌朝之妻名,一来是向殿下贺喜;二来则是有求于殿下。”

贾辜氏知道,和唐奕打交道还是直来直去比较好,所以不但开门见山,而且没有厚着脸皮借辜胖子的名义和唐奕攀交情。

如果真的是上来和唐奕套一堆近乎,唐奕还真不一定搭理她。

话说回来,她说不借辜凯的之名就不借了?怎么不借啊?刚刚不就因为她姓辜,才见的她吗?

这东西是绕不开的,不管你求的是什么,唐奕不可能不考虑辜胖子那一层关系。

这就是贾辜氏聪明的地方,嘴上不说、不论,其实什么都说了,都攀了。

......

可偏偏唐奕还真吃这一套。

他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你跟他坦诚相见,他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局促的面有犹豫之色,抬头又看了一眼老师范仲淹。

......

“您先坐下,慢慢说!”

贾辜氏一听,心道,还慢慢说什么啊?趁热打铁吧!

再次拂身下拜,语气极尽哀戚。

“癫王殿下宽怀忘结、深明大义,还请帮帮老身这一次吧!”

唐奕心说,这是咋地了?一进门什么实惠的都没唠,先拜了三拜。

自己也是什么都没干,光扶老太太了。

脑袋一热,“快快请起,您起来说话!”

“殿下不答应老身之请,老身万难起身!”

“行行行行!”唐奕忙不迭地点头,就想赶紧解了这尴尬的场面。

“您先起来!”

“但有奕力所能及之请,必定鼎力相助!”

“......”

“......”

......

说完,特么就该唐奕后悔了......

只见刚刚还泪眼婆娑的辜老太太闻声,立时眉梢上挑,含泪的老目笑成了月牙。

唐奕是真长见识了,头一回见人哭着笑,还能笑的这么灿烂的。

心里隐隐感觉——好像上当了。

而贾辜氏下面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唐奕听蹦起来。

“殿下此言当真?”

“当,当真......吧?”

“既然如此,还请殿下救救我家老爷吧!”

.......

我去你大爷的!

此言一出,不但唐奕心说日了狗了!连范仲淹、尹洙都是一滞,刹那间,眼中精光爆射、面容可怖。

......

救你家老爷?

救贾昌朝?

这老太太的脑洞是怎么开的呢?

......

————————

说实话,刚刚贾辜氏张嘴说“求”,唐奕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准备。

这段时间,除了唐奕和官家之间吵了囚,囚了放,放了又嫁女这出闹剧,朝中唯一算得上大事儿的,就是贾子明外放这个事儿了。

贾相爷自唐奕回京之后就不上朝了,并且一连上了几道折子请求辞相外放。

可以说,是铁了心要走。

官家推脱数次,见贾相爷去意已决,遂降旨准其出知梁溪。

赵祯这事儿办的相当厚道,大宋外放官员最想去了两个地方,之前咱们说过,无外乎扬州和苏州。

那梁溪是哪里呢?

就是后世的无锡市,紧挨着苏扬二州。虽然没有二州那般人口稠密、富户云集,但怎么说也是江南富庶之地,鱼米丰饶之所。

老贾给赵祯捣了一辈子乱,最后赵祯还能把他送到这么一个好地方养老,说明这皇帝当的真的没毛病。

......

那话说回来,贾相爷的养老问题已经解决了,贾辜氏还能求唐奕什么啊?无外乎让唐奕放贾相爷一马,尽弃前嫌,别等到了地方让他们一家过的不消停。

可是,唐奕没想到的是:

不但让我“放”,还特么让老子救他一命,这老太太的要求就有点过分了啊!

要不是辜胖子拦着,上回贾相爷就已经断腿了。

此时一听贾辜氏哭天抹泪的嚷着“救她家老爷一命”,唐奕这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真想砰的一拍桌子,瞪着眼珠子怒吼出声:“救你大爷!”

......

“那什么......”

“您先别急,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好吧,临了唐奕还是萎了。

于是乎,贾辜氏登时把老贾怎么和汝南王一家决裂,那一家又是怎么准备灭口,老贾怎么决心赴死,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当然了,老太太还把贾子明是怎么受的汝南王知遇之恩,怎么决心报恩,怎么不同意那一家卖国卖祖产生的裂痕,怎么十几年殚精竭虑却落得如此下场的......说的更详细。

唐奕觉得,她就是出身大户啊,要是扔到秦家瓦子里去说书,保准把猴七儿的饭碗给抢了。

此时,贾辜氏一边说,一边哭,那叫一个感人!

“我家老爷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准了的事情谁也劝不了。”

“现在,一门心思在府中等死,等着那一家来送他去见老王爷。”

抬眼看着唐奕,“老身和儿女们劝了好些天,他就是听不进去啊......”

唐奕哭笑不得地一摊手,“那您来找我也没用啊,我的话他更听不进去了。”

“能的,能的!”

贾辜氏一下子蹿起身来,抓着唐奕的衣袖。

“这些天,我家老爷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嘴里不停念叨着两个名字。”

唐奕瞪着眼睛一指自己的鼻子,“不会是我吧?”

“正是!!”

贾辜氏一副“回答正确加十分”的表情。

“除了老王爷赵允让之名,我家老爷只念叨陛下的名字。”

“说明陛下在他心里地位超然。”

说道这里,贾辜氏再次掩面泣不成声。

“老身也是实在没办法,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求殿下!”

“还望殿下......看在与敛之的兄弟之情的份儿上,救救我这可怜的一家吧!!!”

唐奕也特么是服了。

特么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提辜胖子这层关系吗!?

这老太太套路有点深......

......

但是,此时的唐奕居然没有一点责怪这个老太太,更没有一点仇者痛的快感。

在刚刚贾辜氏的叙述之中,他听到了许多之前无从听到的,关于老贾的过往,知道了老贾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另一面......

在唐奕眼里,贾昌朝是奸臣,是专门给他搞破坏的绊脚石,是个坏到流脓的“反一号”。

可是他不知道,老贾竟也有他的底线,老贾竟也有“忠”的一面,竟也有......

他的骄傲。

说心里话,唐奕开始有点敬佩老贾......是那种对敌人的敬佩。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特么让我去救老贾,这真的过分了。

不说我救不救,老贾让不让我救,这也是个问题啊?

......

“姑母啊!”唐奕满脸的为难。

“这个......”支吾起来。

下意识的抬眼,又看了老师范仲淹一眼。

而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亦未掺一言的范仲淹,在唐奕这一眼看来之后,终于开口了。

“贾夫人请回吧!”

“且让大郎权衡一二,再做定夺。”

贾辜氏心里咯噔一声,范仲淹这句就相当于婉拒了。

“范公......”

“晋文,送客!”

范仲淹冷声吩咐,直接送客。

“贾夫人,请!”

张晋文得了吩咐,立马伸手一让,根本不给贾辜氏多说一句的机会。

......

————————

强请贾辜氏出门,厅中只剩唐奕与范尹两位师父,气氛也一下子沉寂下来。

唐奕偷偷抬眼看向两位老师,亦没有打破沉默。

......

这事情上,对于唐奕来说有些为难。但是,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为难。

他能因为辜胖子的情分放过老贾一次,这一次虽然更进一步要“救他”,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退一万步,抛去兄弟情分不谈,只聊利益。

一个已经废掉的贾子明的死与活对唐奕来说毫无价值,可是一个已经被拉拢到身边的辜家......却很有价值。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可是,话再说回来,还有另一层道理比上面的更重要。

那就是:一个已经被拉拢到身边的辜家固然有价值,但是老师范仲淹,还有尹洙的感受,对唐奕来说,却是什么价值也衡量不了的。

刚刚贾辜氏在场之时,唐奕之所以一再犹豫,最后也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且一连数次看向老师的脸色,正是因为这一点。

正是因为......

贾昌朝不但和唐奕有过结,与范仲淹和尹洙的过结更大!

如果说范仲淹政治生涯之中有政敌,那么首推就是贾昌朝。

别忘了,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正是被贾昌朝用最见不得人的诬陷推倒的。

范仲淹与尹洙也正是因此,而彻底远离朝堂的。

要是没有唐奕,也就没有范仲淹和尹洙的致仕之举。

在原本的历史之中,老哥俩儿都将埋骨他乡,死在贾昌朝的迫害之下。

真要算起来,贾昌朝与范仲淹之间的仇怨要比唐奕深得多。

这个时候,唐奕怎能不考虑老师的感受?

范师父还没开口,他敢自己就定了?

......

————————

小楼中。

总这么沉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唐奕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没话找话的活跃起气氛:“这贾夫人也真够逗的,求到咱们头上来了,她也好意思!”

“......”

“......”

回答他的,是两个老人的沉默。

尹洙低头发呆,范仲淹则是抬眼淡淡地看了唐奕一眼,也没说话。

“呃......”

唐奕有点尴尬,这个话头儿起的不好。

眼珠子一转,再生一计。

登时换了一副死了人似的表情,“我说,您二位能别这样儿吗?”

“我这是娶媳妇,又不是娶母猪,看把你们给愁的,真没那么可怕!”

“噗......”

范仲淹轻笑出声儿,又瞪了唐奕一眼。

尹洙则是无语笑骂:“臭小子!”

见两个老师终于笑了,唐奕立马顺杆就爬,往前凑了凑。

对范仲淹道:“要不,老师也跟我一块去涯州得了?”

“到那儿就抱孙子,多好。”

“山水也好,养人。”

“嘿......”

范仲淹这次笑的更开怀了,暂时放下贾辜氏带来的不悦,仿佛真的抱到了小唐奕一般,满脸都是开心。

可惜,嘴上却道:“老了,走不动了,让你尹师父代劳就行了。”

这是早前就商量好的,尹洙随唐奕去涯州。

唐奕的三个老婆都在涯州,所以这个大婚的仪式自然也只能在涯州进行。

而唐奕无父无母,也无血亲,高堂之上主持大婚的人,便唯有观澜的这些长辈了。

按说,最有资格受唐奕夫妻奉茶跪拜的人是马老三夫妇,也应该是他们随行涯州。

可是,今年开始,马老太爷的身子骨也是大不如前。虽无大碍,但也万万经受不起数千里的舟车劳顿。

范仲淹、王德用也是一样,也就尹洙还算“年富力强”。

所以,几个老头商量了一下,尹洙走这一趟,代大伙儿受唐奕的大礼,再顺手帮他们抱抱孙子。

......

————————

此时,尹洙听了唐奕的插科打诨,也彻底把自己从思绪里抽出来,笑着附和起唐奕来,对范仲淹道:

“希文可别后悔,咱去了就不回来了,专心在涯州教小唐奕。”

“好好!!”唐奕使劲儿点着头。“正好,涯州就交给尹师父打理,我好收心在野猪岛干点正经事。”

“想的美!”尹洙眼睛一立。“老夫才不给你出这苦力。”

唐奕诚然道:“真的,我可没开玩笑。”

涯州新城一建成,必然要一个精于政事的人来打理经营。这一点来看,尹洙比较合适。

本来吴育老头儿就在涯州,他应该是当仁不让。可是,吴相公的身体刚刚开始好转,唐奕当然不敢劳烦于他,只能是把尹洙扣下了。

别看尹师父辞官也十多年了,当年在朝之时那也是一方能吏。

......

“你想都别想!”

对于唐奕的如意算盘,尹洙是坚决反对。

“老夫教书已经教习惯了,再去执政一方,却是没那个心气儿,也没那个能力了。”

“那就没办法了。”唐奕一撇嘴,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那我挑个人,你们得帮我弄过来。”

“谁啊?”尹洙顺嘴就问了出来。

唐奕看得上的,应该不是那么好弄。

“王介甫。”

“噗!!!”尹洙直接就喷了。

这小子是会挑呢?还是记仇啊?

“你不会是因为人家的那‘两法’不和你的心意,故意恶心王介甫呢吧?”

唐奕一扁嘴,也不否认。

“没办法,那货在京城我实在不放心,只能是委屈自己了。”

“放身边儿看着,勉强用用喽。”

“......”

还勉强用用?尹洙也是无语了。

“你还是别勉强了。你瞧不上,陛下可是喜欢的紧。”

“别说你要不来,我们出面也要不来。”

......

“老夫给你举荐一人,你看如何?”久未开口的范仲淹突然插话。

唐奕被其吸引,下意识问道:“谁啊?”

“贾、子、明!”

“嘎!?”

唐奕怔怔地看着范师傅。

此时此刻,范大神仿佛在发光!

那是特么圣人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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