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文骏笃从西边的小屋跑出来,惊慌道:“怎么了?”
文梦龙道:“没事儿,是跳蚤。”文骏笃听后,又回屋做饭了。

“什么,跳蚤?”国安张大了嘴,惊恐万分地看着文梦龙,“怎么还有这个东西?”说着,他赶紧甩甩袖子,跺跺脚。

文梦龙轻蔑地瞟了一眼,说道:“四哥,你坐着吧,这几棵大树遮得院子里这么阴潮,有跳蚤也是正常的。”

国安气得抬头看看,也不说话了。

聊了没一会儿,文梦龙的祖母文杨氏回来了,她本来个子就不高,如今又佝偻着腰,越发显得矮小了。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着篮子,边走便自言自语道:“真是什么都不如以前了,挖了半天,就挖了这么点儿,真是什么都不如以前了……”

文梦龙忙走过去,接过文杨氏手里的篮子,“奶奶,您咋又去挖草药了?”

牧春风也笑着走到文杨氏身边,搀扶着她。云淇也走上前去,国安站起来,挪了两步。

文杨氏看看牧春风,不知所以道:“你是谁?”

文梦龙贴近文杨氏的耳朵,大声道:“他们是我的同窗。”

文杨氏看了看文梦龙,又看看牧春风和云淇,点了点头,“受伤?受伤了赶紧看大夫啊?咋还在这儿坐着?”

“哈——”国安忍不住笑了出声,不过,他赶紧闭上了嘴。

“奶奶,我们和文梦龙是同学!”云淇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腿瘸?”文杨氏大声道:“我的腿也瘸,”说着,她举起拐杖,“这不,骏笃给我做的拐杖?他可是个孝顺儿子。”

牧春风看看文梦龙,指指耳朵,文梦龙点了点头。牧春风这时道:“我们和文梦龙是同学!同学!”

文杨氏点了点头,继续拄着拐杖往前走着。

文骏笃这时从厨房露出头来,“梦龙,别管你奶了,快过来帮忙!”文梦龙松开文杨氏,去厨房了。

文杨氏看到文梦龙走了,这时看看牧春风和云淇,低声说道:“你说梦龙娘也是的,不就是穷点儿吗?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以前还吃过土呢,不也活到这么大了,可偏偏她就受不了了,一条绳子吊死了,你让两个孩子咋办,真是个败家娘们,光知道享福,如今这世道,真是什么都不如以前了,死个人跟死只蚂蚁差不多,你死了别人有啥事儿?还不是让梦龙兄弟俩受苦?骏笃也是的,也不说再找一个,还让我出去挖药,他娘了腿,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说着,文杨氏往前走了,也不理牧春风和云淇,依然自言自语道:“真是什么都不如以前了,他娘个腿。”

牧春风和云淇听后,心情沉重起来。国安这时凑过来,说道:“十四弟的娘是上吊死的?他咋从来都没有提过呢?”牧春风赶紧使了使眼色,国安一扭头,文梦龙搬着案几出来了。

“我来帮你。”牧春风笑着迎了上去。

饭菜摆好了,大家围着案几坐了下来,文杨氏端着饭碗去东屋吃了。

国安扫了一眼,虽然有四菜一汤,可是都是青菜,而且只有几根,汤清得像水一般,黑黑的干粮,他顿时没有了食欲。

文梦龙红着脸道:“我们家比较穷,没有什么好招待大家的,大家将就一下吧。”

“哪里?”牧春风咬了一口干粮,有滋有味地咀嚼着,笑着说:“这年头,农村有饭吃就很好了,不比逃荒好多了?”

大家都拿起干粮,开始吃饭,国安一看干粮,就想起在魏国大牢里泼了常越卿一脸尿的情景,再看案几上的汤,黄澄澄的,他顿时觉得有些反胃。

就在这时,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过来一群人。文骏笃一看,忙放下手中的碗,笑着迎上前去,作揖道:“九叔,您来了?”

这时,人已经进了院子。文梦龙这时站了起来,走到文骏笃的身边,作揖道:“见过九爷。”

这人是文骏笃的本家叔父,叫文肃征,在肃字辈里排第九。文肃征也不理文梦龙,径直走到饭桌前,见国安等人居然坐着不动,又看了看案几上的饭菜,勃然大怒道:“骏笃,你们家这是要过年啊!欠着朝廷的租税不交,居然在这里大宴宾客,亏得你九叔我在邱县丞面前给你说了几车的好话,才为你宽限了时日,可期限到了,你没钱交租,倒有钱请客,你是觉得朝廷的法度管不住你了是不是?”

文骏笃跪道:“九叔息怒,九叔息怒!”

文肃征打量了一下国安等三个人,这时朝手下文知用使了使眼色,文知用像奉了圣旨般,趾高气扬地走到国安旁,伸手就要将案几掀翻,国安迅速握住他的手,使劲儿捏着。

“哎哟哟哟!”文知用疼得大叫起来,“胳膊断了,胳膊断了。”

国安颇有威严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识相的,赶紧放开,不然,让你王八吃瓜——连滚带爬……”

国安也不分辨,一使劲儿,将文知用打翻在地,冷笑道:“吃你娘的瓜吧!”文知用“哎呦呦”地在地上滚了起来。

文肃征一看,火冒三丈地看着文骏笃,“你这是要造反吗?”

文骏笃赶紧磕头,吓得声音都抖了,“九叔,他们是孩子,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您大人有大量,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立即把税交了。”

国安一扭头,文知用赶紧爬了起来,急忙回到了文肃征的旁边,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文肃征用不可商量的语气道:“你少来我这儿拖延,必须今天交,不然,就抓人收院子。”

文梦龙实在气不过了,问道:“九爷,我们欠了多少税?”

文肃征斜了文梦龙一眼,看不起道:“怎么了,你自以为在外面学了点儿不三不四的东西,敢来九爷这充愣了?再说了,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国安这时腾得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走到文肃征跟前,心想着一个农民能欠多少赋税,于是仗义执言道:“多少钱,我替他们交了。”

文肃征一看国安,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冷笑道:“哎呀?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既然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刚才的事儿,我也不计较了。”说着,文肃征伸手道:“二十金,拿来吧?”

“二十金?”国安一听,登时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看文骏笃,“咋这么多?”文梦龙也颇为吃惊,惊讶地看着文骏笃。文骏笃跪在地上,像散了架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文肃征立时横眉怒目道:“鸭子吃青草——充什么大牲口!既然没钱,来人!把人抓起来修城墙,院子充公。”

国安眼睛一瞪,胸一挺,吼道:“我看谁敢!”这时,牧春风和云淇也都怒气冲冲地站到了国安身边。

文肃征手下的人刚才看到了国安的身手,一时不敢动了。

文肃征吼道:“你们不动手,那你们替他交税!”这句话一说,他的手下立即动起手来,文知用的弟弟文知从赶紧按住了跪在地上的文骏笃。国安气得飞起一脚将文知从踹到地上,文知从登时就倒在地上,疼得打起滚来。

文肃征往后退了退,斥道:“文骏笃!你敢造反!”

文骏笃哭着抱住国安的腿,央求道:“孩子,你别再打了,就算大伯求你了,你们都赶紧走吧。”

“爹?”文梦龙的肺都快气炸了,“您这是干什么?”

文知用这时跑到案几旁,“哗啦啦”地将案几掀了个底儿朝天,碗盆全摔碎到地上了。

文骏笃循声看去,心疼地更说不出话来。

国安看着得意洋洋的文知用,气得想上前好好教训他,可是却被几个人死死搂住了。牧春风这时跑到文知用跟前,文知用居然拿出一把匕首,威胁道:“小子!你来,你来就捅死你!”说着,胡乱划着匕首,牧春风看着离脚不远处的碗片,忙跑过去捡起几片,朝文知用飞去,文知用忙躲闪。

“啊!——”文知用大叫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他的衣袖顿时便被鲜血染红了。

文肃征一看,大吃一惊,他的手下这时也都不敢动了,忙跑到文知用身边,鲜血像雨滴般往下滴着。

“就是划了道口子,流血很正常。”文肃征佯装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笔帐一定要算在文骏笃的头上,绝不能饶了他!”

文知从这时忍痛爬了起来,跑了过来,喊道:“赶紧叫大夫,赶紧叫大夫!”之后,几个人扶着文知用去找大夫了。

“天呐!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文骏笃跪在牧春风跟前,叩头道:“孩子,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了,你不是帮忙,是添乱啊!”

牧春风一时又生气又羞愧又感到耻辱,他弯腰使劲儿扶着文骏笃,“伯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文肃征这时得了礼,越发狠道:“如今人也被你们打伤了,你们自己好好思量吧,今天就先饶过了你们。走!”说完,文肃征领着人走了。

文梦龙扶起文骏笃,“爹,咱咋会欠了那么多钱?”

文骏笃这时像傻了一般,“租地的钱,春天借的种子钱,你爷爷生病借的钱,天旱庄稼歉收,买粮又借的钱,算来算去,利滚利,也许就这么多吧。”

国安生气地瞪着文梦龙,“十四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家里都成这样了,也不说一声,你可真够心眼多的!我们虽然不是富翁,可好歹能接济一下,总不至于被他娘的狗里正欺负成这样。今天这事儿,简直快窝囊死了,我云梦山的脸都被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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