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母躺床上逼着丈夫给她揉了一夜的心口, 那股憋着的闷气还是消不下去。她这儿子是眼屎糊住了眼睛,彻底瞎了。不对,耳朵也被耳屎堵住了,完全聋了。看不见人事,听不进人话!
雷父被妻子搅和得一夜睡不安稳,原本正常的血压都要飙了。他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嘛呢?这到底是你儿子娶的老婆还是你娶的?”

“你知道个屁!老雷家要指望你这猪脑子,早完蛋了!我就不明白你们这对父子俩到底是怎么长的脑袋瓜子,一点儿数都没有。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你们真不明白?”

雷父困得眼皮跟黏了胶水一样, 简直要跪地求饶了:“东东自己不知道啊。小沈不过是跟人家一块儿吃顿饭而已, 那天下午不是回来了嘛。”

“我跟你说,我看了她的病历了。狐狸精的排.卵.期就是她跟老情人约会的那两天。嗐,跟你一个老爷儿们说什么排.卵.期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那时候我们不也算着日子同房么。”

“哎,谁跟你将这些。你别忘了, 那天晚上狐狸精是三更半夜才回家的。是不是一回家脸色就不对?阴阳怪气的, 脸上红的古怪,大半夜的还放什么□□, 那就是大毒草,靡靡之音!东东天快亮才回家, 她也不让东东睡觉, 愣是缠了他一早上……”

“不是你急着要抱孙子吗?”

雷母一巴掌恨不得拍飞这个蠢老爷儿们。她这辈子都是烦神的命, 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他们老雷家的,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辈子轮到她来还债了。

“你猪脑子啊!那时候她外婆才死了几天?头七都没过啊!她家不是所谓的书香门第么,不是最讲究这种事的么。她怎么那天就不讲究了?”

雷父被打的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她那手跟蒲扇一样,又宽又厚,一巴掌下来简直要把人拍吐血。雷父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习惯性地咽下了这口闷气:“她要真守孝三年,你这张嘴巴能放过她?”

“废话,她也不看看她多大年纪了。”雷母满心不悦,旋即又推了把丈夫,“你别跟我打岔。东东对她百依百顺的,她要是不主动,东东憋死了都不敢硬来。再说了,你要开了一夜车累得快散架了,你不一门心思想睡觉?东东都跟她结婚三年了,不是三天,东东也不是没开过荤的小伙子。她不缠着东东,东东会那个?我跟你结婚三年的时候,我穿着裤衩在你跟前走,你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雷父被彻底带进坑里头去了,双手合十求饶:“你扯上我干嘛啊。你就别操这个闲心了,他们两口子要怎么过,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滚!去沙发上睡去。看你们两个傻老爷儿们就闹心!”雷母一脚将雷父别到一边。

雷父差点儿没摔到地上。他有心想赌气直接抱了毯子去客厅沙发上睡,又担心被儿子儿媳看到了太掉价,只能委委屈屈缩在了床角。

家庭像座山,盘旋于老雷家顶峰三十多年的雷母,从来都是俯瞰众生。她起了心思就绝无打消回头的概念。

别的事情,她捏捏鼻子也就过去了。儿媳妇就是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唯一那个老外婆从她外孙女嫁进老雷家起,雷母就没没能跟这位老亲家说清楚过一句明白话。老太老年痴呆,雷母想用劲都使不上力气。现在老太更是一蹬腿直接走人了,她这个做婆婆的就连说理都没地儿去。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个宽宏大量的长辈。

但现在这事绝对不能和稀泥,这可是关系到老雷家血统纯正的事情。她想抱孙子,可不是要自己的儿子当龟孙子。

雷母辗转反侧了一夜,嘴巴里头烧出了好大一个燎泡。

第二天一大早,她耷拉着眼袋,守在厨房里熬起了绿豆汤。她本指望儿子见了绿豆汤会问,她就趁机开话匣子。没想到这儿子真白养了,居然连吭都不吭一声,直接端着白米粥跟开胃小菜准备上楼。

青青原本没出现害喜症状,但她对保胎药□□的反应特别重。无论是打针还是口服,这两天她一直吐,胃口也不行。

雷母见儿子这德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混账玩意儿这是伺候人伺候上瘾了。

“脚有千斤重啊!她就不能下楼来吃顿饭?”

雷震东皱起了眉头:“青青正在保胎呢,卧床静养。”好不容易才不出血了,要是再楼上楼下的跑,这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雷母到底怵儿子的包公脸,声音低了八度:“这还不知道是谁的胎呢,你上赶子卖什么乖。”

雷震东的脸顿时阴沉如水:“妈,我最后一次强调,以后这种话坚决不许说。否则……”

“否则你怎样啊?”雷母发酵了一夜的火气腾腾往上冒,“否则你是杀了你老娘还是打算把你老娘扫地出门啊,这家里是没有我能站脚的地方了,对不?好,你能耐了,你厉害了,你妈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哎——你给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雷震东的脑袋像是有钢针扎,又痛又涨。其实昨天夜里他也没睡好。他惊醒了好几次,每次看到人还在自己怀里头,他才能安心地合上眼。昨天夫妻之间的争执,最后虽然还是偃旗息鼓了。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隔阂,一堵无形的墙已经竖在了他们中间。

倘若是以前,只要他们夫妻俩躺在床上,青青肯定会跟他聊天。有的没的,大的小的,絮絮叨叨,什么事情她想起来了,都要跟他说一嘴巴。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她自己说的高兴起来了,他都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只能简单地嗯啊敷衍两声。可她还是乐意什么都跟他说。

昨天晚上,他早早就上了床,想陪她好好说说心里话。可原本还在听英文小说的青青,一看到他靠过去,就闭上了眼睛,明显在拒绝跟他讲话。

雷震东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头的焦灼像火一样烧着。他轻手蹑脚扭开了房门,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句妻子的名字。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可是雷震东知道她已经醒了。青青就是这样,敏感的很。他离开的时间长一点儿,她都会惊醒。

雷振东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从来都害羞,什么话也吝啬说出口,可偏偏又呆头呆脑的,藏不住自己对他的依恋。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弯下腰,在妻子的脸上亲了一下:“先吃早饭吧,你尝尝这个酸笋,配粥喝最带劲了。”

沈青没有继续装睡,她看了眼走过来的男人,不吭声,只伸手要接过粥碗。

雷震东不让,一口口吹着熬出了淡绿色的米粥,喂她喝下去。

当年那个孩子掉了的时候,沈青不吃不喝。她不是有意要闹脾气,只是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动。巨大的悲伤跟绝望攫取了她全部的精气神,她甚至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是雷震东就像现在这样,将人抱在怀里,一口口喂她吃东西。他不能切身体会她的痛,可他的体温给了她慰藉,他竭尽所能地陪着她。

“我今天要出个差。我会尽早赶回来的。”一碗粥喂完了,雷震东摸了摸她的头,帮她擦干净了嘴巴,又在她额头上蹭了蹭,“如果顺利的话,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我就能回来。”

倘若是以前,沈青肯定叮嘱他不要这么赶,千万别连夜开车。可是这一次,她只是撇过头,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不要误会,是真的有急事。我不是不想在家陪你。”雷震东小心翼翼注意着措辞。

临出院之前,筱雅特地将他叫到了边上谈了半天话。主题就是,当丈夫的人一定要注意好孕妇的精神状态。孕妇本来就是抑郁症的高发人群,沈青又是个性格内敛的热闹,加上他们之前失去过一个孩子;她现在处于一种安全感极度匮乏的状态,随时可能被别人看来根本不算事情的小事刺激到。

“多陪陪她。”产科医生筱雅告诫雷总,“什么灵丹妙药都比不上你的对她的支持,尤其眼下这种微妙的时候。她是理智,可人的情感有的时候会打败理智。”

他也想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就他跟她,还有大花小花,吃吃饭看看花。可现在他们腹背受敌,到现在雷震东也没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使阴招。

付强下了法庭就不见踪影。雷震东把能用上的关系都用了,只差将江州掘地三尺,竟然一点儿付强的消息都没有。他那个律师一口咬定照片都是付强提供的。这个案子,就是他不接,也会有其他人接的。医院赔钱是惯例,谁打这个官司都不吃亏。

雷震东怎么可能相信付强有这么大的能耐。就算他那位便宜丈母娘死了之后,他搭错了神经立刻盯上了青青,拍下了她去明基广场的照片。那十几年前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当年连雷震东本人都没查出青青跟那个何教授的关系,可见他们的交往相当低调。

到底是谁拍下了那些照片,这人为什么还要邮寄给干妈呢?老三都走了十多年了,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原本雷震东已经安排人去调查,究竟是谁投递了那封信。但是始终没有任何头绪。那里不比江州,监控摄像头星罗密布。老三家又是待拆的老小区,人员进出自由得很,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因为一直没线索,加上妻子又陷进了官司里头,他就没怎么继续跟进这件事。

现在看来,他有必要再去青青老家走一趟,摸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青不过是位普通的副主任医师,无权无势,医术虽然不错可也不没掌握什么独无仅有的技术。这人如此大的能耐,有必要这么针对她吗?

这些事情,雷震东都没办法跟妻子说。她本来就是多愁多虑的性子,让她知道了,只能叫她白白担心。

“什么都别想,外头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就在家里好好躺着就行。我通知过阿姨了,她会过来做饭端上来的。”

沈青只静静地听他说着,目光落在了窗外。小区里头种了不少三角梅,这种花十分好养活,几乎一年四季都能开出热烈的红,明灿灿的,晃着人眼。大花小花对竹篱笆外头的一根树枝产生了兴趣,一直在那里跳啊跳的,两个小脑袋高高地昂着,不时发出咕咕唧唧的声音。

太阳正好,夏花绚烂,窗外是最好的季节。

“我走了。”他在她额头上又亲了一下,帮她调整了枕头的位置。

她木木地承受着这一切,等到男人推门而出的时候,才下意识地轻声念了一句:“路上小心。”

雷震东跟等到了免死金牌一样,简直喜形于色,立刻欢快地应了一声“哎”,冲到她面前,“吧唧”一口亲到了她嘴上,捧着她的脸连连保证:“我开车肯定集中注意力,不抽烟也不打电话。”

他脸上的欢喜是如此的明显,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沈青有点儿发愣,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够这样轻易掌控面前这个男人的情绪。她呆呆地问了个傻气兮兮的问题:“你乐意跟我一块儿?”

跟她在一起,他真的开心吗?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表现出不满?他大男子主义挺重的,总当她是需要被照顾的弱者。

“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娶到你当老婆。每天夜里头,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怀里头的人是你,我就觉得我怎么能运气这么好呢。”雷震东捉着她的手,轻轻地蹭自己的脸,“沈主任,您这可真是精准扶贫。”

沈青轻轻地笑了,头往前倾,靠上了他的额头:“是我运气好。”好的让她有点儿害怕,总觉得不真实。

“那就对了,说明咱们是天生一对。”雷震东又趁机亲了她一口,隔着凉被摸了摸她的肚子,煞有介事的装起了严父,“乖乖待着啊,不准折腾你妈。否则你爸我回家了,肯定打你屁股。”

沈青伸手推他:“你别吓唬宝宝,去吧去吧,光听你嘴上念叨,老半天也不见你动身。”

雷震东答应着,又殷勤地给她摆好了零食,这才欢天喜地地下楼去了。三十几岁的大老爷儿们,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直接翻出跟头,活像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雷母没眼睛看,觉得自己跟丈夫死了又活过来了。

雷父莫名其妙,他俩好端端的怎么又是死又是活的。

雷母冷笑:“看看你儿子一早哭丧着脸,那天塌下来的模样,不是如丧考妣是什么?现在又笑开了花,可不是我们死了又活过来了!”

雷父一阵牙疼,怀疑绿豆汤里头有砂子磕了牙也不敢念一声:“大早上的,你说这种话干什么。没的跟孩子不痛快。”

“我还敢跟他不痛快?这屋里就没我下脚的地方!”

雷震东深谙老雷家男人的生存之道,以不变应万变,对雷母的魔音灌耳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他一边收拾箱子一边留下话:“我出差一趟,尽量早点赶回来。妈你别皱眉,阿姨我联系好了,一会儿就过来处理家务。”

雷母被噎得脸色通红,再多的绿豆汤都压不住火:“有两个钱烧的你,你这是皇宫还是大院啊,统共这点大的地方这两个人,还要找保姆伺候着?”

“我这不是孝顺你么。”

“你少气我就是真孝顺了。”

雷震东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将他妈跟青青放在一个屋檐下。没他镇着,天知道他妈能说出什么怪话来。青青那个性子,跟个泥菩萨一样,一张冷脸只能吓唬不清楚底细的人。实际上连吵架都不会,被人骂了也只能干听着怄坏了自己。

恨就恨他给父母新买的房子装修好了还得散散味,这年头所谓的环保材料怎么听都怎么让人不放心。

他拨通了助理小蒋的电话,让人到他家里头看着。万一他妈要招惹青青,也好有人拦住。

小蒋正在刷牙,接电话时嘴里头的泡沫还没吐干净,闻声“咕咚”一口,直接把牙膏沫子全咽下肚了。他简直要咬了自己的舌头:“雷……雷哥,你给我换个活吧,这事我真不行。”

他疯了才想不开要掺和老板的家务事。一个是西王母,一个是观音娘娘,他得罪哪个啊?他哪个都不敢得罪。他跪下来求饶,也要看天上的神仙肯不肯搭理他这个小人物。

雷震东骂他没出息。他妈又不会吃人,青青更是面团脾气,有什么好怕的。

小蒋抵死不从,居然无耻地选择了装病,还是跑肚子,一早上上了三趟厕所,臭屁不断的那种。

雷震东成功地被他恶心到了,不好再坚持。他估摸着小蒋的道行的确还欠点儿火候,很可能当了炮灰也发挥不了半点作用。他琢磨了一圈,最终将主意打到了吃过早饭就开始隔着落地窗逗两只鸡的亲爹身上。

“爸,家里就看你了啊。这回无论如何,你都要拉住我妈。”

雷父本能地维护妻子:“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妈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搞得活像是你仇人一样。”

“我妈那张嘴就是一把刀,见谁削谁!爸,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你们孙子孙女的亲娘只能是青青。她要不生孩子,我就跟她丁克到底,以后我也不要孩子了。”

雷父冷笑:“别拿断子绝孙威胁我。真到了地底下,万一有老祖宗算账,也跟我们没关系。我跟你妈眼睛一闭就嗝屁了,管你们活成什么样儿!”

雷震东连连作揖:“有您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他现在就求他爹妈不要管。不管过成什么样,都是他跟青青自己的事,他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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