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进攻一方罗列的火把灯笼将战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但那一段被撞塌的壁垒,烟尘四起,进攻一方的士卒视线被烟尘所阻,无法视物,不由得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等待溅起的烟尘落下,再发起最后的猛攻,这个战场的核心区域一时间反而平静了下来,千百道粗重的呼吸汇成了一片,好似猛兽巢穴一般。
“快推柴车过来,塞住缺口,不然大伙都逃一死!”祝彪双眼通红,大声催促着守兵,想要用柴捆堵塞缺口,但已经苦战整日的庄丁们已经疲敝已极,行动迟缓,甚至有的人在搬运柴捆时便一头跌倒在地,脱力昏死过去,眼见得缺口处的烟尘已经渐渐落地,已经依稀可以看到对面金兵士卒矛尖的金属闪光,可那缺口的柴捆却只有两尺余高,一跃可过。

庄丁们懦弱不敢向前。祝彪叫道:“都别愣着!索虏进了庄子,还有你们的好?想想自己老婆孩子,能受索虏的欺负?”说罢,便提刀向缺口行去。他身后剩下的十几个亲信也尾随而去,就连委顿在地上的伤兵也纷纷拿起身旁的残刃,石块,准备做最后的一搏。

原来祝家庄号称三万男丁,都是农夫,他们方才借助壁垒的掩护,杀伤的敌军士卒何止己方的数倍,这下一旦破城,攻方必然会用屠杀来报复,而且金兵素有残暴之名。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捞个垫背的。

祝彪手提大盾横刀,站在柴捆后面,其余的守兵便以他为中心排了三列横队,这几乎是庄子中所有受过训练,能当士卒用的庄丁。此时其余部分庄子墙上的战斗也平息下来了。

攻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打开了缺口,那与其在黑夜之中攀爬壁垒,不如攻击敌军队列,好歹血肉总比砖石容易摧毁的多。随着一声声凌厉的号角,借助对面照过来的火光,祝彪甚至可以看到对面金兵士卒脸上的狞笑,他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放箭!”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入进攻一方的行列中,金兵的行列出现了不少缺口,但很快就被填补了起来,守兵不待于大眼下令,便丢下手中的弓弩,剩下的距离太近,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再射一箭了。

正当此时,金兵的后阵传来一阵喊杀声,一开始还很模糊,但就如同海潮一般,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杀贼!万胜!”栾廷玉高声呼喊,掌中长枪舞动得如同翩翩飞雪,他也是有名的河朔豪杰,河北大枪不逊于人。在他的马前,成群结队的疲惫的金兵士卒如同受惊的羊群一般四处乱窜,自相践踏。

栾廷玉有意识的驱赶着他们向小丘那边逃去,这些乱窜的败卒不但冲乱了己方的队形,而且如同瘟疫一般传染着惊恐和失败的情绪,这让还没有受到攻击的友军队形也开始松动起来。

小丘之上,方才那种胜利就在眼前的乐观气氛早已荡然无存,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莫名其妙和惶恐的表情。

“这般胆小的杂胡。”完颜阿鲁疯狂的喊叫着,区区一个农庄,他也没有带自己的猛安过来,指望契丹、奚部、杂胡等猛攻一天就把农庄攻下。但这些仆从军枉费草原部落的勇名,丢光了狼图腾的脸。

完颜阿鲁提着刀,一刀将身边的一个小酋长斩杀了。一旁的将佐看不过眼了,上前劝谏道:“大王,眼下最重要的是击退敌兵,让孩儿们退下来,天明之后,再整队攻庄。小的愿领亲兵出去,击退敌军!”

另外一名将领却是意见不同,反对道:“如今天色昏暗,连敌军来自何方,人数多少都不知道,你领兵出去很容易陷入混乱之中,与己方自相残杀。不如让诸部严守己阵,若有乱动之人便以强弩射杀,这才是御敌之道!”

“若是有营盘据守,倒是可以这般应对,可是我大金的属下都不擅扎营,只是用牲口车辆围出一个营盘,败兵一冲便乱了阵脚,如何严守己阵?哪里有阵可严!”

听到身旁诸将吵成一团,完颜阿鲁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弱小,他是完颜阿骨打的第十子,以往只要随着兄长们冲杀便了,在去年乐陵之战后,他如愿以偿,得到了德州这块封地,发现打江山也没有这么难,立志要在中原打下一片天地。

平日里,女真本部、契丹、奚部、渤海和杂胡的头领,还有汉官都对自己大奉谀辞,而这些人现在脸上不用看,肯定都写满了对自己的不屑,这些将佐们仿佛自己这个主帅已经不复存在,为如何应对突袭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就要交起手来。

完颜阿鲁脑子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他们把自己当做完颜阿骨打的第十子,而不是完颜阿鲁!

“你们看,那边的高地上是什么!”一声大喊将小丘上正在争吵的众将警醒了,顺着方才说话那人手指的方向,众人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地上,满是大片的火把,怕不有五六千人,随着一阵阵鼓声,那些火把正缓慢的向前移动,显然方才突袭己方的不过是敌军的先头部队,现在敌军大部赶到,开始大举进攻了。

“该怎么办?”完颜阿鲁脑海中顿时乱成一团,这小小的一个农庄,怎会有这么多精兵存在?莫非到德州去投效自己的那个祝虎,是个反间?

还是说祝家庄早已与宋军联合起来,宋军的援兵早已赶到,故意引诱自己连夜猛攻,待到己方士卒疲敝再一举突袭。

他惶恐的将目光投向自己那些将佐幕僚们,可他绝望的发现那些方才还滔滔不绝的人们现在却一个个闭口不言,避开主帅探询的目光,显然他们对于眼下的形势也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正当完颜阿鲁一筹莫展的时候,小丘下传来一阵喊杀声,竟然是栾廷玉率领的骑兵已经杀到了小丘下,只见栾廷玉长枪如风,当先突入守兵阵中,枪头所向,竟然无一合之将,转眼之间便杀透了敌阵,直向丘顶火光通明之处扑来,口中如同雷鸣一般呼喊着:“索虏!纳命来。”

这一切就好像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完颜阿鲁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切了。

远处无尽的黑暗中好似有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魔,正在向自己冲来,他疯狂的跳上战马,高声喊道:“撤,我们撤,诸将留下断后,亲卫随我先退!”说着便打马向北方逃去。

完颜阿鲁的逃走就好像抽去了金兵这个庞大机器的枢纽,各支部队就好像被抽去骨架的肌肉,垮了下来。大队刚才还在努力奋战的杂胡们开始丢下兵器,解下盔甲,全力逃走。一面面旗帜,被丢在地上,无数只脚从这些刚才还飘荡在风中的锦旗上践踏而过,将其深深的踩入泥泞之中,更不要说伤兵和辎重了。即使有少量想要保持秩序的营伍,在海潮一般崩溃下来的溃兵面前,唯一的命运就是被吞没席卷。

拂晓时分,太阳的光芒从地平线下折射上来,天边露出了一线鱼肚白色,栾廷玉站在不久前还是金兵指挥所的小丘之上,眺望着战场。借助着拂晓的微光,可以依稀看到脚下的战场上满是金兵尸首和遗弃的辎重物质,一直远远的延伸向南方。这就好像发生了风暴之后的海边,海潮席卷而过,将无数的遗弃物丢在沙滩上。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嘶鸣声,栾廷玉转过身来,凛冽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起来,原来是他的坐骑靠了过来,这匹忠诚的畜生靠拢了主人,开始用柔软的舌头舔着主人的右手。栾廷玉爱怜的抚摸了一下坐骑的鬃毛,从腰间解下一个牛皮袋,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干粮,掰碎了一块送到马儿的嘴旁,那坐骑立刻吃了起来,显然经过昨晚的一番苦战,这畜生也饿得紧了。

栾廷玉笑了一笑,将袋中的饼全部拿了出来,一一掰碎了放在地上,他站起身来,突然发现坐骑的屁股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划伤的。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冷笑了一声,快步走到一旁,捡起了一面大旗,正是此番金兵统帅德州都统,完颜阿鲁的帅旗,此时这面显赫的大旗被遗弃在地上,和其他尸首、辎重没什么区别。

栾廷玉将那面锦旗撕碎,选了两块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回到坐骑的身旁,小心的替坐骑包扎其伤口来。包扎好了以后,栾廷玉走到一旁,看着包在马屁股上的大旗,轻蔑的冷笑起来。

一名庄丁跑了过来,高声禀告道:“师傅,三庄主来了,不过虏酋完颜阿鲁已经逃走了,这厮倒是灵醒的很,第一个跑了,可惜得很,不然抓到了他一定要剥皮拆骨,让他吃尽了苦头才死!”

栾廷玉转过身来,笑道:“请三庄主过来叙话,小敌既去,大敌复来,还须早做准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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