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三年的最后几天,在波澜不惊中过去了。黄潜善在出征之前,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友,现在担任扬州行在知府兼尚书右丞的汪伯彦。
在汪伯彦府上,黄潜流递上一个盒子,作为觐见之礼。

“你我老友,还做这些虚文。”汪伯彦一面客气着,一面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是是个银光灿灿的元宝。

“这……”宋代的白银还未完全参与流通,但贵金属既保值,又美观,因此元宝被引做礼品。

“这是十个银元宝,共一百两,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一百两不过二十万钱,这点菲薄的奉献,汪伯彦还未看在眼里。不过黄潜善不可与那些钻营的门徒一概而论。汪伯彦和黄潜善在河北都曾是一府太守,后又一同投靠到河北兵马大元帅康王赵构门下。

两人身上,已经牢牢的打上了“康党”的烙印,即使现在康王深居简出,只给皇帝奉承些玩乐之事,他们两人在李纲等宰执眼中,仍旧是陌路之人。

在家人把礼物拿下去之后,汪伯彦屏退左右,拱手道贺:“教授得以重登枢密,执掌幕府,可见君恩深重,他日以随驾之功,重列宰辅,指日可待。”

“相公,休得取笑。学生得以重列枢密,都是康王和韩相公的恩惠。这一点,学生感于腑内。”

赵谌只是对黄潜善为自己背锅有点好感,但远谈不上信任。能够将他提拔为签枢密院事,全靠康王和韩肖胄在皇帝面前时时吹风,让赵谌觉得黄潜善这个人还值得一用,黄潜善这才得到了复起的机会。

黄潜善告辞的时候,汪伯彦站起来相送,黄潜善按着他的双臂让他坐下,说道:“学生明日便要随驾出征,此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辞别时有隆重一礼,望相公勿辞。”说吧跪在青砖地上隆重的叩了三个响头。

汪伯彦与黄潜善虽为旧友,但知道黄潜善这三个响头是磕给康王的投名状,这三个头一磕,才将黄潜善,和受礼的汪伯彦绑到了康王的船上。汪伯彦口中虽然叫道:“礼重了,太重了。快快请起。”身体却端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受了黄潜善这一礼。

上元节后的淮南,已经不见一点雪色,黄潜善将轿帘高高卷起,让冷风吹进轿子里,以让自己保持清醒。

在主持幕府以后,黄潜善知道了很多军情,完颜讹里朵与完颜兀术已经合兵一处,总计有六七万正军,若说十万大军,也不是夸张。

而大宋这边,随皇帝出征得二龙二虎四军,乃是最后的精锐,而皇帝决心带着这些人乾坤一掷。

扬州和金陵一带,骤然涌入了数百万北方的难民,一时之间,田宅奇贵,钱米匮乏,民心浮动。幸好李纲等人竭力稳住局面。

黄潜善虽然庆幸能够重列枢密,但了解到具体的情形之后,又感到艰险重重,二龙二虎精兵如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旦王师败绩,岂不要替皇帝顶罪,身首异处,遗臭万年?

当初接到任命时的一腔狂喜,由于康王和老友汪伯彦对自己的再造之恩而产生的结草衔环之心,已经烟消云散了。黄潜善让家人抬着轿子,在野外吹风,以让自己清醒一下。

黄潜善突然想起杜充来,这个也是在河北一同为官的老朋友,他去杜充府上请教机宜。

杜充已经从寿州之败中恢复过来,面色红润。他故意拿出衣服矜持的派头,口气冰冷,言辞模棱两可。称圣上明见万里,此去定然马到功成,不提出具体的方略。黄潜善只得告辞而去。

在苦寻无门之后,黄潜善硬着头皮在城外大营中,代表皇帝,主持了第一次军事会议。看到王禀镇定自若的给诸将布置,黄潜善又恢复了一些底气。

“待得春暖花开,虏酋授首,天兵凯旋之日,再与诸君痛饮,到时老夫说不得还要涂鸦几许陋章拙句,效仿曹孟德横槊赋诗之举。”

签院大人留下这一番文邹邹的话,匆匆升轿出发,给人留下悬念和希望。加上文官的百年积威,让在场的武将们觉得他学养渊深,精于韬略,必能制服虏酋,救大宋于水火之中。

王禀的布置并不复杂,金兵已经取一条直线,向着扬州推进,王禀也只得正面迎上去,在天长一带挡住金兵。同时命令在淮西就粮的刘光世部北上,从侧后夹攻金兵。

就在王禀与金兵相持的时候,西北的战报送到了东南,延州战局已经进入尾声。

“我就听了一耳朵,上边过来和指挥使说,咱们要退过延河防线了。”

宋金两军在延河之畔绞杀了一个多月,借着这点时间,延州西城的百姓在向山中撤退。陕北素有住窑洞的传统,延州的男丁大部集中在山中开掘窑洞。

武松在心想,这是要放弃延州了,虽然这不是他武二郎的家乡,但苦战之后在放弃也挺难受的,什么时候能把索虏撵出去啊。

武松和施恩扯着闲篇,武松其实不怎么爱答理施恩,他只是想休息。

两个人正说着话,武松神色一紧,一下子跳起来,嘴上骂着:“索命鬼般的索虏。”

大地跟着隆隆的巨响一下下地抖动,施恩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他早已不再怕死,但金军逼近的压迫感让他的胃都有点痉挛了,他探头想喘口气,这时看见烟雾后面远处有些个黑点。

“索虏要冲过来了,兄弟们抄家伙啊,赶快啊,索虏要上来啦。”施恩也顾不上害怕列在第一排的铁浮屠了,在阵地上来回喊。

武松在这边听了,手搭凉棚看了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索虏日子是真不过了,阵地正面至少有两三百的索虏。第一排全是骑马的铁浮屠,金兵对他们这一个点可真够下本的。

这里经过宋金两军的反复拉锯,周边的民居都已被烧城一片白地,倒也适合金兵的铁骑冲击。

武松一把扯过施恩:“去叫大伙儿,各依障碍,看旗号行事。”

都头已经战死,勇猛无敌的武松自然而然成了这个战场的领袖,无论是河北来得背嵬军,延州本地的呼家军,还是从府州来驰援的折家军,都对这个力大无穷的九尺杀神心服口服。

金兵的铁浮屠组成一堵矮墙,缓慢地向前推进,武松取了一张硬弓,弯弓搭箭,左手如托满月,右手似怀抱婴儿,一箭射出,正中一名铁浮屠,堪堪从他护心镜的边上扎入胸前,让他一命呜呼。

金兵的铁浮屠冲近了,宋军的一群刀盾手伏地而出,长刀专砍马脚,长枪直刺人身,跟在铁浮屠后面的金兵一拥而上,与宋军混战在一处。

武松右手战斧,左手七叶锤,旋风一样杀进金兵阵中,浑身上下变成了一个血人,敌人的鲜血脑浆顺着武松的盔甲往下流淌。

一番苦战杀退了金兵,武松抓紧时间清点伤亡数字,这次金兵的冲击非常勇猛,所以伤亡太大了,整个阵地,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已经不足一百人。

武松心里很清楚,金兵不会这么轻易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重新组织一次进攻了。想到这儿,他就安排着挖一道简易的长壕,让金兵不能直冲阵地。大伙都知道,这个是性命攸关的事,都挺自觉地动起手来。长壕修到一半,命令改了,不修了,准备撤。

武松一把抓住传令兵:“就这么跑了?这些兄弟就白躺在这里了?”他一把把传令兵扔在地上,“要走你们走,我就杵在这了。”

施恩让传令兵先回去,然后自己沿着河跑了一圈,回来告诉武松:“整个又十多个渡口都被金贼占了,延河已经挺不住了,金贼一抄后路,不撤也不行。”

“的确已经到了撤出延州的时候了。”呼延庚在鄜延经略使王庶和两河宣抚副使折彦质面前侃侃而谈。

“延州的百姓,大部已经撤入山中窑洞,粮草军械军资,也都转入山中,除了这些房子,延州已经是一座空城。而等我军退出延州之后,也会将这些房子焚毁,金贼不过得到的是一片白地。”

折彦质道:“放弃延州?呼观察,如果早知要放弃延州,又何苦打得生灵涂炭?”他对呼延庚在府州坐收渔利还是有些不甘心。

“宣副此言差矣,”呼延庚昂然道:“吾等当有寸土必争之决心,而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

“好一个寸土必争,又好一个不计一城一地,这两句话自相矛盾,是何道理?”

呼延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自不能让大好河山沦于敌手。但兵法有云,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故而,我们既不能见敌必走,随便放弃城池,也不能固守一城,不顾大局的变化与金贼生生消耗。”

“那现在为何要撤出呢?我军在延州城内,并未处于下风呀。”王庶开口问道。

“可是经略,外势已经不容我军在延州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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