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咨询室里,程茵优雅大方的笑盈盈的站起来,脸上则是完美无缺的笑容:“好的,季医生。我今天回家会试试你教我的这些办法。”

季时峻微笑道:“记得随时沟通。”

“对了,季医生,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程茵特别客气地询问,“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厅不错,菜做得特别好。”

季时峻微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待会就要回学校。”

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医生应当和前来咨询的客户应该保持恰当的距离——这也是医德的基本要求。但和世界上任何一件事一样,规章是规章,执行是执行。实际上季时峻认为,心理医生和客户是一对伙伴,不是救世主和被救者的关系,和客户建立一定程度的私交,比较有利于诊断——但是绝对不能过界。所以,程茵提出一起吃饭的要求,如果有时间他不会拒绝,不过今天中午他确实已有安排了。

程茵就是他在这间心理咨询中心接待的一位客户。

两个月前,季时峻的另一位客户把程茵介绍过来。据程茵本人所说,她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主要症状是焦虑,烦躁,失眠。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样,成功人士也会出现心理问题,而且成功往往意味着更大的成就焦虑。打个比方,在成功者的一生中,和普通人相比,肯定会出现许多偶然性事件,这些偶然性事件会逐渐改造一个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而程茵所在的行业更是一个偶然性很大的行业,成功者名满天下,失败者远离闪光灯,回归普通人。对程茵而言,在主播这个行业,她是绝对的后来者,但她一飞冲天,取得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成就。她的能力是很强,但是运气比能力很好。在她成功的过程中,她遇到了一系列小概率事件,比如当年考入传媒大学,参加比赛获得第一名,认识贵人,之后进入电视台,参与了一个红透半边天的节目……她踩着无数同行上位,但她担心自己会不会跌下来,担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会不会在某一天像肥皂泡一样破灭。

虽然程茵的态度看起来非常坦然,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季时峻也有自己的判断。他认为程茵没完全跟她说实话,她在咨询室跟自己说的应该都是真的,但是并不包括全部情况,甚至可以这么说,程茵展现给自己看的情绪,甚至不到她真实情绪的十分之一。

对这种情况,他倾向认为程茵并不足够信任他。但信任的建立是靠一件件小事累积而成,是一件细水长流的活计。他不介意在现实生活中和程茵深入交往,毕竟和咨询者建立起良好的沟通方式也是一种很好的策略。

“那咱们再找时间一起吃饭?”

季时峻正打算说话,只觉得就看见自己的手机震了两下,“李泽文”三个大字在屏幕上跳跃闪烁,想忽视都难。

季时峻对程茵点头,示意她稍等,接通了电话。

“泽文,什么事情?”

“有时间吗?”李泽文说,“我需要十分钟。”

季时峻看了一眼程茵,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示意这通电话可能时间较长,程茵笑盈盈的,张嘴无声的说“当然没问题”。

“好了,你说。”

李泽文也没多话:“我需要你帮我诊断一起精神分裂症的病人。”

“精神分裂症?”季时峻一愣后笑了,“你又从哪里接到了一个精神分裂症的病人?”

李泽文详细说了今天的所见所闻,又把查到的关于贝晓英的经历又说了一次。

听到最后,季时峻眉头微微皱起来。

“中年丧子,尤其是突然发生的中年丧子事件,对父母的情感打击是很大的,特别是对母亲,多多少少都会出现精神和身体上的问题,如果对症下药,加上心理疏导,是有很大可能治愈的。但听你的说法,十几年后的现在,她达到了重度智能缺损的程度。这是很罕见的。”

李泽文表示同意:“就算是祥林嫂,起码还有一点正常的思维能力。”

“你有详细的病历吗?”

“当然没有。”

“之前的病症姑且不论,”季时峻无语了两秒钟,说,“但仅仅跟你今天看到的情况,我觉得不符合规范。氯氮平和利培酮的确可以合用,但是副作用非常大。根据美国精神病学的精神分裂症治疗指南,联合用药建议在特殊的临床状况中使用,对这种已经稳定的精神分裂症应当单一用药,而且剂量也不宜过大。”

季时峻随后又说,任何药物都是有副作用,精神分裂症患者服用都药物也不例外。实际上,长期大剂量服用抗精神病药物,会产生严重的副作用。副作用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摧毁智能。药物会导致所致的慢性全面性精神功能障碍,简单来说,就是导致智能减退。智能减退的具体表现为记忆力减退,思维迟钝,工作效率下降,理解力、判断力受损,意志行为减退,使感知觉模糊,反应能力低下,严重时出现健忘和虚构,智力活动完全丧失,甚至不认识亲人和自我,日常生活需随时有人帮助。第二个副作用是心脏病,所有的神经药物对心脏都不好,数据显示,服用抗精神病药物10年以上的病人,40%的人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心脏疾病。

“……我判断是这样,长期联合用药导致她的心脏问题;数次心脏病发作,又导致大脑供血不足,进一步导致大脑机能受损,形成恶性循环。”

李泽文问:“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医生也许不知道混合服药的后果?”

“这不太可能。只要是正规医学院毕业的,都不会犯这种错误,精神科医生手里掌握着多种的精神类药物,吃哪一种有什么后果,是很清楚的,”季时峻不赞许地说,“氯氮平和利培酮,吃了十几年这样大剂量的药物……对任何医生来说,都不是合适的做法。”

李泽文说:“明白了。”

“当然,我不是完全的精神科医生,”季时峻又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南都一次,或者帮你找几个专业的专家咨询。”

李泽文道:“多谢,暂时还不用。”

“还有一点,”季时峻最后叫住他,“听你的描述,我想,她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李泽文想起贝晓英的油尽灯枯的模样,简短地说,“她可能无法熬过今年了。”

一席话恰好说了十分钟,季时峻放下电话,感慨了下好友这个让人钦佩的时间观念——他揉了揉了自己的额角,对程茵露出抱歉的笑容:“程小姐,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程茵的脸上果然没有半点不耐,她坐在沙发上悠然的翻着杂志,现在才放下,“是李教授打的电话?”

“是他,”季时峻一脸对好友的无奈,“也只有他才会掐着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程茵脸上的浮起一个俏皮的笑容:“季医生,莫非你今天中午的餐叙是和李教授一起吃的?”

“这倒不是,”季时峻整理着手边的文档,“他不在首都。”

程茵马上问:“去哪里了?”

季时峻抬眼看了这位著名主播一眼,笑容半点不变地着回答:“他去南都了。”

几周前,李泽文回国后来找他吃饭,当时他刚刚结束和程茵的一次咨询,顺带着目睹了一场程茵和李泽文的寒暄,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只用了几秒钟就察觉到了这位漂亮主播对自己的好友有非常浓厚的兴趣——男女关系上的兴趣。

如果她不问一下李泽文的去向反而不正常了。

“这样啊,那真是不巧了,”程茵在心里咀嚼了“南都”这两个字眼,脸上半分从容不失,“季医生,我先走了。”

季时峻笑着把她送到电梯处:“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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