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睡下后,郗柔推开书房门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看着戴着耳机抱着电脑盘腿坐在地上的妹妹,郗柔无奈叹了口气:“小羽,你在干嘛?”

她正呈现出一种“入定”的状态,这是她痴迷于某件事的习惯性姿态了。

耳机里的录音恰好已经播完,郗羽听到了姐姐的谈话,她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看看当年的笔记本。”

郗柔谨慎地问:“和潘越的事情有关?”

“算是吧。”郗羽不想在姐姐面前说太多,免得她太担心。

“潘越的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姐姐面前,郗羽没什么好隐藏的,她概述了一下事件经过:“我跟教授提起了潘越的事情,他发现事有蹊跷,觉得潘越的死并不是单纯的自杀事件。在我的拜托下,他跟我一起来了南都,帮我调查这件事。”

潘越的死并不单纯——或者说郗羽和她那位教授觉得不单纯,这一点郗柔也有所预料。实际上她在回家的路上和老公已经讨论了好一会。黎宇飞结合了近日发生的事情,判断认为,郗羽回国后因为机缘巧合重新遇到了老同学程茵,而她在程茵这里又获得了一些和潘越有关案件的新线索,于是火急火燎带着这位横空出世的李教授回了南都,想要仿效福尔摩斯波洛等大侦探查清这件旧案。

至于这两人是否有能力查清这件旧案,黎宇飞并不看好。他不是刑警,但也是警察系统内的,知道刑警的工作方式。警察当年把能做的工作都做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这两个外行人是很聪明学历也很高,但他们能调查出什么?毕竟专业不对口,学历可不等于侦查能力。调查旧案是一项系统性工程,需要敏锐的观察力、逻辑推理能力,更重要的是背靠公安系统的强大数据库和人手调配能力。

但是郗柔的看法和老公又不太一样。她知道潘越的事件是郗羽的心病,妹妹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对他的死负责,如果他们能调查出潘越的死不是自杀,想来郗羽从此也释怀了。

“蹊跷?什么蹊跷?”

“现在不好说。”

“那你们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目前还没有。”

各种图书笔记铺了满地让郗柔没法下脚,她想了想挪开了一叠书,和妹妹一样盘腿坐在她对面,问她:“你觉得李教授有能耐调查出这件老案子的真相吗?毕竟都过了十几年了。”

书房内灯光很明亮,郗羽整理笔记的手一顿,“说实话我不知道,就算教授本人也不能给我这个承诺。但我想,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查出来,那就是教授。而且……”

而且他也是此时此刻唯一站在她身边,愿意支持她的人。

郗柔没追问,盯着妹妹:“你相信他?”

郗羽毫不含糊,说话掷地有声:“是。”

自家的这个妹妹到底多久没有这样信任一个人?郗柔一瞬间有些恍惚。

“但这件事可不容易……你们具体准备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具体的做法我还不太清楚,我不知道教授做事的办法,”郗羽说,“至于姐姐,应该不会再麻烦到你和姐夫了。”

“哦……”郗柔转开了话题:“说来,李教授应该还没有结婚?”

郗羽低下头去继续翻着下一叠笔记:“没有的。”

“那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嗯,没有。”

关于这位“李教授”,郗柔琢磨了一个下午,积累下来的问题简直有山那么多,此时一个个有条不紊向妹妹扔来。

“李教授的年龄看起来不大,他到底多少岁?”

“今年三十一岁。”

“也就比我大两岁啊,”郗柔观察着妹妹的神情,且笑且叹:“想起来真不公平,有人三十岁做出的成就,另一些人皓首穷经一辈子也做不到。”

郗羽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律,80/20法则,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公平。”

大概是因为自家妹妹也是这20%里的一员吧,郗柔心中感慨里这一句,笑道:“我想,这么优秀的男人,就算是在牛人遍地走的哈佛大学,在女性看来应该也是很抢手的吧。”

郗羽的警惕心是有的,她有点察觉到姐姐的意图,胡乱说了句“大概是这样”准备把话题忽悠过去。

这其实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赵蔚曾经跟郗羽分析过在美国“找对象”这件事的难度。可以这么说,在美国的未婚女性群体中,白人女性最容易找到男朋友,亚裔女性第二容易找到男朋友;可对男人来说就未必是这样。在美国,最容易找到女朋友的肯定是白人男性,最不容易找到女朋友的一定有亚裔男性。大多数的亚裔男性,不论你学历多高,都很难得到女生主动的青睐。造成这种“不容易”的原因很多,相貌身材性格财力都是导致单身的原因。

但是李泽文却打破了常理。据赵蔚这个社交面比较广也喜欢八卦的人说,李泽文在女性中是相当受欢迎的,不过他平时持身甚正,再加上有个“教授”身份护体,阻拦了不少来自学生的求爱,否则估计对他有兴趣的异性还会多不少。

郗柔看得出妹妹不想谈这个话题,也觉得有些无奈。她并非存心要这么八卦,她对妹妹找到男友这件事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这么多年来,妹妹对异性一直心怀戒备,此刻看到她身边出现出现了这么一位优秀的异性,再次好奇起来。她目睹了妹妹的当年的崩溃,跟着她一起经历她这些年的生活,她深知妹妹对着男女感情的态度,对此也有些绝望。

四年前她结婚,郗羽也趁着圣诞假期回家顺便参加姐姐的婚礼。郗柔这个准新娘子于百忙之中听到妹妹接了几个奇怪的电话,她对电话那边的人说“sorry”“i'msosorry”,还重复了好几遍。当姐姐的人对妹妹的感情生活有着理所应当的好奇心,郗柔一通盘问之后得知了情况:打电话来的是妹妹在美国的同学,追求过她遭遇了失败但还在继续尝试。

郗柔当时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觉得妹妹也应该感受到这份幸福,于是劝妹妹考虑不要着急拒绝别人,完全可以找个合适的人谈一谈恋爱;郗羽坦诚自己的心理问题,说自己没办法和别人开始一段感情,这辈子就打算一个人过了。末了她还鼓励姐姐多生孩子:“放心,我会把遗产留给你孩子的!”郗柔当时又好气又好笑,无语问苍天。

郗柔没给她逃避的机会,语气轻快地转开了话题:“中午的那顿饭,是李教授结账的。我本来想结账但是没有机会。”

郗羽把注意力从手里的几个笔记本上转移开。

姐妹俩相知甚深,她早就从姐姐近似玩笑的话语中听懂了潜台词,她干巴巴地说:“钱的事情,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他钱的。”

“也就是说还没给?”

“……我回美国后会还钱给他的。”郗羽真不好意思跟姐姐说“我没钱”。

郗柔道:“小羽,其实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情。”

“……”

作为一个比较有空的小学老师,郗柔当然有时间在朋友圈喝鸡汤,比如“评价一个人男人是不是爱你,就看他愿不愿意为了你付出。如果他有钱,就要看他愿不愿为你花时间;如果他有时间,就要看他愿不愿意为你花钱”这种看起来很有深意的句子。郗柔觉得这话挺对,在她看来,李泽文为了郗羽又花时间又花钱……要说没点啥真是谁都不信。

“不要觉得我八卦多嘴,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看到你和一个异性走得这么近……我觉得李教授对你似乎不像是普通老师对学生的态度。”郗柔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妹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妹妹不是一个口头上很厉害的人,她很少说谎也没有说谎的才能。

郗羽抬起手,打断了姐姐的话。

对别人,她可以打个哈哈敷衍了之,对自己姐姐,她摆不出“请你少管闲事”的态度。

“……说实话,我不知道。”郗羽平静地看着姐姐,“姐姐,我暂时不想去想‘他为什么帮我’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潘越是意外死或者自杀,更或者他杀。其他事情的重要程度都在此之后。”

就算她再怎么自我催眠,拒绝谈论感情话题,但作为事件的当事人,她也不可能半点不察觉。

一个人帮你查一起coldcase,不求任何回报,这种事情从概率学上来分析,虽然很渺茫,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比如世界上就是有福尔摩斯波洛那种人,他们有正义感,有好奇心,对复杂未解的案件很执着,当有趣的案件发生时,他们宁可百忙之中自掏腰包,耗费自己的精力,顶着三十八摄氏度的高温满城跑,也要参与进来。

何况,也许李泽文的态度还有另一种答案:这件旧案里还有程茵曼妙的身影时隐时现。

李泽文的付出,没准是为了程茵。郗羽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事情总归会图穷匕见。到了最后,李泽文教授不论对她有什么要求,当然都会开口。

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至于李泽文开口后自己作何反应——就让那个时候的郗羽去烦恼好了。现在的郗羽太忙了脑子里乱成豆腐渣,忙得没有任何纠结的时间。

“小羽,我希望你幸福,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如果你不愿意恋爱,不愿意结婚生子,这些都没问题,你想留在国外也很好,爸爸和方阿姨我会照顾,你安心做你的研究,当你的科学家,我一个人来尽孝就可以来,”郗柔前倾身体握住了郗羽的双手,“但假如有那么一天,你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或者说值得去喜欢的男人,我希望你不要逃避,多给自己一些时间想一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是的……我会的。”

郗羽盯着姐姐的瞳孔,郑重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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