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绝大多数的婚宴一样,这三十余桌安排了座次,新人和长辈自然是坐在大大同桌旁,郗羽就跟着李泽文两人坐在了第二张主桌旁。李泽文能在这里落座,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他在家族中的地位——虽然郗羽对此已经麻木了。
主桌上的所有人都在谈笑风生,李泽文自然也要和桌子上的人攀谈。郗羽没怎么说话,她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餐桌上印着宾客姓名的LIST上。她会来参加这场婚宴完全是偶发事件,然而今天的桌子上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想来忽然加进来的自己一定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

她小声跟李泽文说:“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给礼金……”

李泽文瞧她一眼。他真心觉得郗羽的敏感点非常有趣,对人处事的想法的确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在这一场众目睽睽的婚宴上,人人都以为郗羽是他的女友,言语中也时有提及,和两人开玩笑的也不少,但郗羽都以一种淡定的态度接受了他人的玩笑,脸上连一点尴尬都没有。毫不露怯到现在的郗羽,却因为临时增加的名字而不好意思。

“现在给也来不及了。”李泽文说,“重点是没必要。”

虽然为她省钱是件好事,郗羽无奈地抿了抿嘴。

这对新人的婚礼规模可能不算很大,至少没有五对伴娘伴郎,但细节做得极好,比王安安的婚宴有过之而无不及,仪式感十分足。郗羽也总算知道为什么程茵没来主持这场婚宴了,因为站在台上的那位司仪是连郗羽都认识的老主播,程茵现在名气虽然高,但和这等德艺双馨的老牌主持人没得比。

最让郗羽吃惊的是,在婚礼现场,她居然还看了一部长达十分钟的手绘动画。动画讲述了这对新人相知相遇到最后相爱结婚的历程。手绘非常精美,两位主角的还原程度很高,脚本也写的不错,背景更是美得没话说,每一帧都可以截下来当桌面的那种美,再配上动听的BGM,真是瞬间有了大片的气场。

长见识,真是长见识。要说王安安的婚礼也是大场面了,至少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场面的婚礼,可那一场婚礼奢华归奢华,也没有这样精美的动画。

一场动画片看完,郗羽对这对新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他们是高中同学,大学也在同一所学校就读,至今为止相识十一年,难怪感情深厚。

“这动画做得真是精美。”郗羽由衷的感慨。她虽然对八卦不敏感,但有欣赏美的能力。

“无奈下的另辟蹊径。”李泽文说。

“嗯?”

“虽然同学多年,但他们没有多少合影,只能通过动画展示这段经历了。”

“这种表现形式也不错啊。”

“动画吗,当然要浪漫一些。”李君子坐在郗羽的另一侧,她发表着自己的感慨,“现实就稍稍要复杂一些了。”

李君子这话话中有话,郗羽忍不住看这位姐姐一眼。

“他们能走在一起并不容易。”李泽文做了解释。

郗羽轻声附和:“我想应该也不会容易。”

李泽文难得听到她对这种“和自己无关事情”的表态,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郗羽目光看着台上正在致辞的新郎母亲,声音压低了几分:“新娘子的父母都没出现吧。”

她原本不是这么敏锐的人,但前几天王安安那场婚礼给了她颇多启发。尽管新娘子的家庭论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没办法和男方家比,客人基本都是男方社交圈的人,整场婚礼也完全是男方家主导,但是王安安的父母也是上了台致辞的。

“唐宓的父母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啊……是这样啊……”郗羽闻言愕然,她下意识盯着台上的新娘子看了整整一分钟,有点震撼,也有些潸然,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单亲家庭的孩子的成长不是容易的事情,何况唐宓这种父母双亡的,那她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挫折恐怕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李泽文只需要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道:“唐宓是很坚韧的。”

郗羽幅度很小地点头,表示由衷的赞同。

服务生流水般开始上菜。宴席非常好,口味照顾的很周全,那么多花样繁多的菜肴郗羽从来没见过。她吃得漫不经心,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身边的李泽文。

李泽文绝大多数时间都和同桌其余人闲聊,但也注意到了郗羽奇特的目光。他跟她对视两秒,拿过分酒器给她到了小半杯点红酒。

“在想什么?”

几秒钟后郗羽才犹犹豫豫地问:“我今天没看到你妈妈……”

是的,李家所有的亲戚她几乎都认识了,甚至连李君子的母亲也到场祝贺了新人,唯独缺少了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那就是李泽文的母亲。

李泽文微微垂眸,平静地回答:“她已经去世了。”

“啊,她怎么去世的?”郗羽不知道自己当问不当问,但她还是问了。

“一次意外事故。”

郗羽反问:“意外事故?”

李泽文有短暂沉默,让郗羽以为自己是不是问错问题时他开了口:“算是飞机失事。”

郗羽面露诧异。飞机失事在什么年代都是小概率事件,怎么能被李泽文的母亲遇到呢?而且,“算是”是什么意思?

她想进一步询问,但话到嘴边,数年来的“不多管闲事”的惯性思维还是发挥了作用,话一滑就溜走了:“那时候……你多大?”

李泽文也没回避的意思,直接道:“十岁。”

估算一下,李泽文十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很可能不到四十岁,绝对是“英年早逝”。六年前郗羽的母亲因病去世,郗羽伤心了很久。母亲的概念从此只能存在她的回忆中,寻遍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全世界最爱她的那个人。但不论多么伤心,她那时候都已经成年,可以以相对成熟的心态面对母亲的辞世。没想到李泽文比她还惨多了,在那么小的年龄就体会了失亲之痛。那时候的李泽文心情到底如何,她不太能够想象。

“那么小?!那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啊。”她小声说。

李泽文平和地说:“没事,都过去了。”

应该是过去了吧,现在的李泽文教授确实看不出有阴影的样子。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但一旁的李君子可以听到两人的交谈。实际上,她在这顿饭期间一直在关注着他们。她对新婚夫妇的兴趣远没有对李泽文和郗羽的兴趣来的大。在她看来,李知行和唐宓是一曲已经谱写完成的故事,不再有悬疑和新鲜感;可李泽文和郗羽两人,则是一段刚刚开始的故事,未来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她对他们的关系非常好奇。

她于是气定神闲地一笑,问李泽文:“你还是第一次告诉她家里的事?”

李泽文简短道:“是。”

看这个情况很难从李泽文嘴里撬出资料了,李君子和蔼地问郗羽:“是不是你当他过他的学生所以不好意思问?其实你这位教授没有那么严肃的。”

否认和承认都不是正确答案,郗羽只能苦逼的一笑:“哈……”

“其实我们家也没那么复杂,”李君子对郗羽努努嘴,示意她看主桌的父亲,“我妈是我爸第一个老婆,当时两人都年轻,你能想象吗?他们才二十岁就折腾出了我,当时两人还在读大学!两人奉子成婚又年轻气盛,每天早中晚各吵一次架,特准时,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婚。”

她的语气充满了调侃,说起自家爸妈也毫不客气。

郗羽下意识看了看李泽文的表情,他很淡定和旁边的唐宓舅舅交谈,没有阻止自己姐姐说下去,想必也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情。

“后来我爸和泽文的母亲结了婚,那时候我妈已经带着我去国外了,我当时三岁。后来泽文的母亲去世,泽文十八岁的那年,他和李亦宸的妈妈接了第三次婚。所以我们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虽然之前觉得‘三个孩子都不是同一个母亲’这件事很复杂,但经你这么一说就觉得很普通,也很合理。”郗羽老老实实说。

李君子莞尔:“这就是生活的正常状态了。生活中可能有很多复杂很多巧合的事件,但绝对没有那么多狗血的剧情——附带说一句,我认为的狗血的明显标志就是不合理。我家的事情较普通家庭更复杂一些,但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没有乱七八糟不能诉诸于口的的剧情。”

“……”郗羽听得一愣。

“就像今天的这对新人一样,”李君子说,“在他们走到一起的过程中虽然有波折,虽然有难过,但问题的根源其实全在他们自身。”

她隐约能察觉到李君子和李泽文的意思。她觉得自己正陷入了八卦的深渊。

交浅言深,这是好事吗?

郗羽顺着李君子的目光也看向舞台中央。在证婚人的致辞后,新娘新郎交换戒指,音乐声响起,这一场婚宴眼看着到了尾声。最后一个环节,新郎新娘奉上了一个挺大的惊喜——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二维码,提示语说,扫码二维码会得到新人赠送的红包,金额总计十万,从八千八百八十元到八点八元不等。

稍微做一个除法就知道这红包的金额挺大,郗羽一分礼金没给,也没好意思舔着脸刷二维码领钱,李君子一拉她:“刷啊,客气什么。考验人品的时候到来了!”

李泽文说:“还记得我刚刚说的吗?既然来了,至少发自肺腑的对这对新人表示祝贺。这个红包不是代表钱,而是新郎新娘对来参加婚宴客人的谢意。”

是的,如此显赫的家庭,对他们来说,金钱并不重要。办婚礼的目的是一种仪式,是一种在太阳下昭告四方的仪式,告诉所有人,“这里有一场快乐的婚礼,有一对幸福的新婚夫妇,我们得到了大家的祝福,也感谢大家的祝福”。

郗羽环顾四方。婚宴现场气氛高涨起来——虽然一直以来气氛都很热烈的——但此时的热度明显更上了一筹。李家的亲戚朋友显然都不缺钱,但绝对不会有人会拒绝这笔喜气洋洋的钱。

于是郗羽也拿出手机对准二维码一扫——这是一个专门为了这场婚宴制作的准备的APP——她看着屏幕上这对新人的笑脸,狠狠摁下了那个巨大的红包——她运气还没有好到抢到那个独一无二的最大红包,但也相当不错,抢到了一个金额八百八十八的一个大红包;李泽文的运气也很不错,和她金额相同;至于李君子就沦落到八十八的级别了,她仰天长叹一声,觉得自己连平均数都没捞到,一时间心酸不已。

这次抢钱行为让全场所有人都振奋起来时,新娘则微笑着抛出捧花,捧花被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接到,她兴奋地尖叫一声,简直要飞起来。

郗羽当然不会去干接捧花这种蠢事,她收回目光,落到这个八百八十元的红包上,琢磨着拿这个红包干点啥。

李泽文提示道:“留着吧,一会也许要用掉。”

“用掉,什么意思?”

李君子拍了拍郗羽:“刚刚我奶奶叫你玩麻将,你不会以为是开玩笑的吧。”

是的,在婚宴开始前,李泽文的祖母就拉着郗羽邀请她参加打麻将这种集体活动,但郗羽以为那是一句戏言,内心完全没当真,此时终于惊觉——这难道不是客套而是一场即将发生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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