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气盛的声音, 像划破长空的鸣笛, 尖锐刺耳, 穿破整个二碧山, 还能反射回来三五声回音, 惊吓到山间一群或沉睡或半夜活泼的鸟雀虫蛙们。
山下的村民们‘心知肚明’, 相视一笑,互相爆料对方年轻时的丑事儿。

“唔?又有小伙子小姑娘, 去二碧山打牙祭,然后被吓傻了吧?”

“说不定是去偷偷摸摸见面,嘿嘿嘿——”

“现在人人能吃饱喝足,他们这是闲的无聊!话说八年前, 我记得你上二碧山,去坟林那边,被蛙子他……”

“得,别说半夜三更, 我那加入外村的大妹子,白天去挖野菜的时候……”

二碧山与三碧山,两座青山都没有啥野猪狼熊瞎子之类的凶兽,山脚下还有不少户人家。

先前队里活干完, 不少村民都会上山挖野菜、采野果、下陷阱,被相互吓到, 已经成为村里头的一种乐事儿。

**

半山腰处, 李勇峰、崔玉涛、李娇红三位同志, 可不认为这是一件乐事儿。

今夜月色暗淡, 青山草深林密,枯枝烂叶覆盖的泥土,杂草叶的山间夜露,到处乱飞的蚊虫,树叶沙沙沙声音,树影摇晃……恐怖的气氛从一开始,就环绕着三人。

“我们还是回去吧!明日白天再来。”崔玉涛用一根长竹竿努力打草惊蛇,轻了怕没效果,重了泥土山露倒出飞。

啪!

打掉一个蚊子!

李娇红激烈反驳道:

“当然不行,村里头砖不是用来修队部仓库,就是用来造大食堂,咱们要建造二十个高炉,根本不够数儿。”

碧山村娘娘庙是无意中听几个老人说的,建国后已经拆掉。

据年轻人说,村里很少人上来,他们要是去挖里头的东西,三村会有一溜达老人,会直接上吊一百白了。当初砸庙,就有三个老人,被气没啦,他们说得有板有眼,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李勇峰想起自家奶奶,想要放弃娘娘庙的砖头,提议他们先修两座高炉,炼得铁拿到县城公社里,要是能让他们满意,一定能得到大帮助的。

崔玉涛觉得村里头老人们都不错,尤其是白老爷子白老太太,他旁敲侧击问了几句白老太太,便同意峰子的方法。

李娇红认为,来回一趟县城不容易,公社里好多地方都建数十小高炉,他们建两个不是笑话嘛?先建二十个,好把第一批钢铁都炼出来。

娘娘庙不行,不是还有坟砖。

她听说,北方树木少的地方,有的人偷偷摸摸将棺材板都——

李勇峰,崔玉涛:……村里比县城要难搞得多。

县城不缺砖头,木材都是由附近山林砍去的,城里头的树林也在砍,至于铁,家家户户都提供,还可以去河里头淘铁沙,据说,县城附近一座山发现铁矿。

激烈讨论一番后,三人决定,背着村里的老人,来娘娘庙瞅瞅,要不要把砖头们,运下去。

不明刺球飞入打到脸上或身上,蜇红一大片嫩肉。那些藤蔓树枝趁机挂在衣裤上,衣服裤子划开几道细口子,夏天穿得都是单衣,里头肉也是生疼生疼的。

只是前面的山路仅是身疼。

越往后,越看不清路,看哪都觉得黑黢黢一片,心里渐渐慌张起来。

当到达半山腰,看着一座座长着荒草的坟堆,旁边还有各种树,有的坟茔旁丢着一些旧盆烂碗,周围有一些残砖碎瓦。

“这——这就是坟——林吗?”

三人害怕得心砰砰直跳,两腿也禁不住软绵绵的,鼻子也似乎很奇怪的味道,不知道味源在哪里,或者说坟墓里尸体腐烂的味道。

在很多人心中,坟地就是埋死人的地方,这里一定有死人的鬼魂。而且,大多数人都是从小听鬼怪故事长大的。

李勇峰三人,明明知道这世界上并没有鬼,老师书本上也讲过不怕鬼的故事,但心里头就是偏偏怕得要命。

当然,有人也相当爱面子。

“这里好多……好多砖头。”

“娇红同志,你愿意把你祖先坟头的砖头,奉献出来吗?”

“不是——还有无主的吗?咱们可以排除村里的人。”

“你来搬砖头吗?村里其他人可不干。”

一边吵闹,一边走着走着。

忽然感觉到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三人摔坐一队,慌忙低头,借着惨白的月光,是一个尖头类的坎儿,再定睛一看,那是个坟堆的顶端。

“啊啊啊——”

杀猪般的声音响起。

而且他们正好滚到某一座坟前,这座坟罕见有模糊不清的墓碑,李娇红的头,恰好撞到上面,立即起了个大肿包,双眼与它相对。

坟堆旁草丛里头似乎在动,飞出一群黑色的乌鸦。

“原来是是乌鸦!”

“咱们可是高级知识分子,不怕不怕!”

三人慌慌张张爬起起来,硬着头皮、顶着恐惧、强忍着恶心,往山上爬去。

傻犟啊!”

一声叹息,在他们身后的坟林传开。

**

二碧山顶西边,娘娘庙废墟里。

甜妹儿一听声音,撒丫就跑远,然后拖着一个比她大得多的重破木箱,蹭蹭蹭跑回来,小脸激动得红彤彤的,兴奋压着嗓音道:

“爷爷,白爷爷,臭老头师父,快把瓷碗瓷片油壶牛角瓷瓶……统统放进来,咱们搬去给杨婆婆,明晚再来。”

啪啪啪!

小屁股被烟杆敲了好几下。

“兔崽子,还想来,你能一拳打死一头熊瞎子,你上天都没人管你。”夏老爷子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烟杆转啊转啊,瞟一眼黑漆漆的山下,估摸两下距离,才道,“几个城里来的兔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大半夜爬山有那么容易?单听这声音,没有一小时,他们绝对爬不上来。”

叶老爷子嫌弃看他一眼,说的好像谁不知道一样。

不清楚地势的白老爷子,摇摇头,继续缓缓掀开手里的红布。

最后一层终于揭开,最先是,一股甘醇蜜香味扑面而来,它带着一丝丝清爽的凉意,却与薄荷柠檬都不同,那种凉意直至咽喉,先是涩涩感,然后回甘甜,另人清新舒畅。

然后是一个深红色偏黑得木头,烂得不能再烂,中间似乎有挖空,上头盖上木盖,做成一十分简陋的木匣子。

闻到味道的白老爷子,掂了掂重量,心里有一点一点猜测。

“原来是块破烂木头,还没我拖的这个大木箱好看,它里头会放武林秘籍、金银珠宝、瓷器古董吗?”甜妹儿眼神止不住失望,摇头晃脑叹息一句。

“傻兔崽子,瞎,连好东西在眼前都不认识。”夏老爷子瞥她一眼,跟看傻子目光一样,接过匣子,仔细闻两下,然后观其纹路,对老伙计点头,“上好沉香,比金贵得多。”

沉香并不是一种木材,而是一类特殊的香树,其外表结出油脂与木质成分的固态凝聚物。通常,密度越大,说明凝聚的树脂越多,其质量也越好。

沉香,名沉,古人喜欢将干沉香放入水中,分辨出其质量佳劣。入水即沉,名为沉水香,最佳;半浮半沉的,被称栈香;轻轻飘在水面上的,则是黄熟香。

甜妹儿眼睛一亮,小嘴一张,吧啦吧啦一大串,“有了这破匣子,那杨婆婆可以买好多猪肉羊肉牛肉鱼肉……新衣裳,再让她分我点儿,还有大哥二姐三姐小五,哈哈……”

“咳咳咳,否管它多贵,卖给谁?地主家吗?他们早就没啦!现在买东西专门钱可不行,买肉要肉票,买布要布票。”

“爷爷看它就是一破木匣子,换不成票,对杨婆婆来讲,只不过是一个纪念而已。还有这东西是娘娘庙的,只有杨婆婆能……”

叶老爷拎起甜妹儿,搂在怀里,一字一句纠正与教导她一些东西。

票?

指的不是钞票吗?

傻乎乎的甜妹儿,听得一脸迷迷糊糊。

夏老爷子瞅一眼爷孙俩,眼底闪过一抹暖意,否管是影青瓷,还是沉香,都非常珍贵,但看爷俩的反应,对于他们这种不贪财的思想与行为,确实令他十分满意。

有了叶老爷子,甜妹儿以后应该也歪不到哪去儿。

此时,白老爷子已将沉香匣子打开,里头香味更醇却不浓,淡雅飘逸,沁人心脾,原来里头是一件巴掌大的精致观音木雕。

一尊小型观音菩萨于莲花座上,右手抬起搁右膝,左手支座,面部丰满圆润,臂如藕,指如兰,玲珑剔透,栩栩如生。在朦胧的月光下,它的眼神竟让人有慈悲之感。

在匣子角落,还有五颗念珠,半截熏香。

在佛教中,经常用沉香木雕刻念珠、佛像,作为佛家法器。且用沉香制作熏香礼佛,是大寺庙里头的顶级香品,有时甚至被封为‘圣品’。

因此,从简单木匣子那一刻,白老爷子与夏老爷子,心里头就有数。

只是不知道这深山老林的娘娘庙,究竟是何开头,影青瓷、沉香、沉香木……越来越觉得不简单。

更令人惊讶的是,隐藏很深的夏老爷子,也未从碧山村夏家长辈那里,了解二碧山神婆神庙的真实消息,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观音佛像一出,叶老爷子与夏老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心诚拜三下。

甜妹儿瞅着他们,眼睛滴溜溜地转,也跟着小手合起来,拜三下,嘴里呢喃软语‘求观音菩萨保佑’。

因时间紧急,几人简单收拾几下,把红布重新包裹木匣子,将那些有用的瓷碗油壶瓷片,部分佛像碎片,剪刀牛角铜锁……全部分易碎、重要与结实两大类,前者抱在怀里,后者全部扔到大箱子里头。

“没有砖头,这么多木材,恐怕他们也不会放过,大家再四处找找,有什么东西吧!等他们来,咱从另一边下。”

跟之前的悠哉闲哉寻宝不同,除去一直很认真的甜妹儿,叶、夏、白三老头,也开始认真起来,分三个方向,以最快速度地毯式搜一遍。

建国后约莫十年,很多东西都没埋很深,但经日晒雨淋,大多数铜器铁器等,如铁链铁锁铁剑等,已经锈迹斑斑。

粗瓷细瓷变成一团乱的瓷片,还有那些古典的书籍,很多已经模糊看不清字样……真正完整的,倒是被无意中埋在地下的东西。

比如香台、白玉瓶、被黄布包裹的香烛、木匣子里的黄衣佛经、数十串铜钱、陶偶、黑狗牙、瓷碟、铁疙瘩、玉佩……乱七八糟,也找到不少好东西。

他们一边挖一边填土,以防有的人看出什么来。

“爷爷你们快看,这是?”在娘娘庙的正中心,甜妹儿越刨越深,竟然刨出一块大石板,上面模糊不清有字迹。

将大石板搬开,石板下头,依旧是厚厚的黄泥土,甜妹儿心头,却瞬间产生一种莫名其妙想要继续挖的欲望。

此刻,艰难爬山的人也越离越近。

时不时往那处瞅的夏老爷子,忽然紧皱眉头,环视四周,小声道一句:“他们快上来啦,快收拾好,咱们这就走。”

“爷爷!帮我把这它移一下位置,越远越好!”

纠结的甜妹儿,扯了扯叶老爷子的裤脚,指着大石板,认认真真道。

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山顶。

三位健壮有力的老爷子,抱着搂着抬着东西,加上一捂嘴甜妹儿,已移动到另一条山路口,且在距离他们不远处。

他们一动不动躲在死角处,几棵大树的黑影下,等三位新同志一上来,被铜人头像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几人一步一步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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