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燥热再至, 天气陡然又闷热起来。
晨曦初现,中庭内摆置着的秋菊簇簇而绽,毫端蕴秀, 轻肌弱骨, 星点金蕊泛流霞。小丫鬟举着大扫帚, 扫开层层铺叠的落叶,露出光滑清洁的青石板砖。一旁的老婆子提着桶,冲刷开地面,使得干燥的中庭多了几分湿润气。

苏芩搂着怀中劲瘦的胳膊,颤了颤眼睫, 腰酸背痛的蹬了蹬小腿儿, 但那纱被还没被蹬开, 就又被盖到了她身上,而且细心的掖了好几次。

“唔……”苏芩累的厉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故此也就没再继续去蹬被,被裹得跟个蚕虫似得软在那里, 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

斐济靠在拔步床上, 搂着怀里的小东西,一阵心思神往。屋内隐约透进一些光亮,从锦帐缝隙内钻入,照在那张白皙俊美面容之上, 满是餍足。男人垂眸, 漆黑双眸之中印出一个娇软身影, 他勾唇轻笑,目光宠溺无度。

苏芩窝在那里,青丝盘踞,露出半张小脸,绯红如桃花瓣,呼吸清浅,睡得酣熟。眼尾又红又湿,就像是哭了许久一般,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挂在眼睫上,小扇子般颤巍巍的惹人怜爱。

绿芜推开主屋大门,拨开珠帘进来。她端着洗漱用具,看一眼屋内的重叠锦帐,里头悄无声息的印出两个身影。男子俯身,青丝半垂,搭拢在纱被沿边,小心翼翼的圈着怀中女子。

绿芜放下东西,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关上。

苏芩听到动静,吃力的睁开眼睫,双眸水雾雾的泛着氲粉。一只藕臂从纱被中伸出,摩挲着触到斐济的胳膊,轻轻的推一把。

“我要喝水……”苏芩的嗓子干渴的厉害,她使劲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极度的想喝水。

斐济轻笑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外衫,从绣桌上替苏芩倒了一碗茶来。

苏芩窝在纱被里,不想动,只闭着眼朝人噘了噘嘴。

斐济低笑一声,那声音穿透安静的屋子,惹得苏芩又是一阵面红心热。

昨晚上,这声音萦绕在她耳畔处,窸窸窣窣的没个正经,直将她推到了天上。

将小茶盅凑到苏芩唇边轻碰了碰,斐济拢着宽袖,身材颀长的立在那里,露出的脖颈处顺势而下,细细的带着尖锐指甲掐出来的痕迹。

那是昨晚上苏芩受不住,在斐济身上留下的痕迹。而昨晚上明明被煨了熏香的人是苏芩。反倒是这只狗疯的厉害。

苏芩红着脸,张开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一碗茶,小嗓子终于好些。

“我昨晚是不是被金锦屏给算计了?”苏芩将脸埋进花色纱枕里,鼻息间能闻到尚未散去的膻腥气,在封闭的锦帐内尤其清晰。她想起昨晚的事,不自禁老脸一红。

小姑娘的眉梢眼角尚带雨后风情,花娇玉软的千姿百媚,勾人心神。苏芩无所觉,趴在那里,慢吞吞的拨着粘在脸上的青丝湿发。

斐济沉着一双眼,放下小茶盅,转身推开一侧槅扇,然后拨开了锦帐。

屋外日头倾洒进来,满院青翠碧绿,鸟叫虫鸣,一派祥和宁静。

“斐济……”没听到男人说话,苏芩软绵绵的又唤一声。

斐济从洗漱架处取了一块湿帕子,拿在手里,走回拔步床前,将苏芩从纱被里捞出来,然后细细擦了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金锦屏自食恶果,与你无关。”

原本神色懒懒的苏芩一个机灵,抬着小细腰仰起脑袋,双眸亮晶晶的看向斐济。“你的意思是……”

斐济挑了挑眉,还没说话,就听外头传来小丫鬟细细的交谈声,窸窸窣窣的断断续续落入苏芩耳中。

“听说昨晚上金姑娘在凌风阁被发现和晋王世子衣衫不整的睡在一处……”

“是呀,闹了一夜呢,如今金家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来了,正跟咱郡王和郡王妃商议呢。保不齐呀,金姑娘要嫁到晋国做世子妃了。”小丫鬟说话时,难掩羡慕,“这可是因祸得福呢。”

“什么因祸得福,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是没瞧见那晋王世子的模样,跟咱们世子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我倒是宁愿嫁给咱们世子做侧妃,也不要嫁给那晋王世子做正妃。”

“想的美呢你,咱们世子爷那是你能高攀上的?就我们世子妃的容貌,纵观天下,可真真是再挑不出第二个来了,怪不得世子爷这么疼爱。昨晚上那么大动静,也不知世子妃的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住……”

两个小丫鬟说了半刻,苏芩听得一阵迷糊,但却依稀能猜出来昨晚上事态的发展。

这金锦屏果真是如斐济所言,自食恶果。而斐济方才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应当就是那金锦屏被圈进了她自个儿设的圈套里。

凌风阁内有男人,有扰人心智的熏香,苏芩就算是再蠢,也能猜到金锦屏想做什么。

她伸手揉了揉额角,将脑袋靠到斐济身上轻蹭了蹭。

斐济伸手,抚了抚苏芩的小脸。

苏芩想,昨晚上若是没有斐济,她就要着了那金锦屏的道了。想到这里,苏芩不自禁一阵后怕,越发缩紧了身子。

如若她真被旁人沾了身子,就算斐济不介意,她自个儿心里头也是过不去的。幸亏,幸亏这厮将她带了出去……

苏芩伸出藕臂,圈住斐济劲瘦的腰肢,将脸往他身上贴。

小姑娘面颊上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身上裹着纱被,青丝披散,寸寸肌理,带着殷红粉印,就如盛开在白雪中的娇媚红梅。

男人伸手,忍不住掐了一把那小脸。

苏芩气呼呼的使劲把脸往纱被处蹭了蹭。

小姑娘红着眼,整个人软绵绵的就跟裹在糯米糍里头的红豆沙一般,甜软香糯,恨不能让人一口吞食进去。

斐济单手搭住床沿,屈膝跪住纱被一角,声音暗哑道:“若是想睡,先让绿芜进来将被褥换了。”

苏芩下意识触了触身下的被褥,湿漉一片,可见昨晚战况之激烈。

小姑娘红着脸,裹着纱被,朝人伸手,有些虚张声势的可爱。“我的衣裳呢?”

男人低笑一声,指尖触到苏芩的面颊,慢条斯理的替她擦去那粘在耳畔处的痕迹,笑道:“又不是没见过,姀姀害羞什么?”

看到一副羞赧到骨子里模样的小姑娘,斐济脸上笑意更甚,他慢条斯理的伸手拨了拨搭在肩背处的长发,起身褪下外衫,从木施上取下亵裤穿好,慢吞吞的系上白玉腰带。

苏芩躲在纱被里,看到男人被锦帐半遮挡住的身子。

颀长纤瘦,白皙如画,尤其是那宽肩窄腰的身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明明看着是个清瘦身子,但其中蕴含的劲瘦力道,却一点都不比那些武将少。

苏芩正盯着,冷不丁的男人转头看过来。

苏芩面色一瞬涨红,心虚的转开眼,然后又慢吞吞的转回来。

“想看?”男人系着衣襟的动作一顿,大大方方的扯开带子,调笑道:“那姀姀就大大方方的看。我全身上下,都是姀姀的。任君品尝。”

男人说话时,语气散漫,带着股揶揄笑意。尤其是那最后四个字,含在嘴里,从喉咙里滚出来,细腻沙哑,如含桃蜜饯。配上男人那副清冷如松竹般的模样,更添几分强烈对比。

苏芩隔着纱被,满脸羞赧,狠狠朝人蹬一脚,但因着腰酸腿软的,所以根本毫无攻击力。

斐济笑着避开,慢条斯理的系紧衣襟带子,道:“有些地方可不能乱踢,踢坏了后悔的可是姀姀。”戏弄完了,斐济不等小姑娘再撒泼,径直走到屋门口,吩咐绿芜备热汤。

“是。”绿芜带着丫鬟、婆子,将早已预备好的热汤抬到屋内屏风后。

斐济径直出门,路过房廊时那副春风得意的俊美风情,直惹得小丫鬟们面红心热。

“姑娘?”绿芜上前,从木施上取下外衫绸裤,替苏芩穿戴好,然后扶着人从拔步床上起身。

苏芩软绵绵的着地,身子一软,又跌坐回去,震到腰肢,细细哀嚎出声。

昨晚上绿芜守了半夜,里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再瞧见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当即便道:“姑娘,奴婢在热汤内放了舒筋活血的药物,您多泡泡,过会子自然就好了。”

苏芩颤巍巍的起身,整个人就跟老媪一般连腰都直不起来。被绿芜扶着,苏芩将身子泡进热汤内,浑身松乏下来,那股子身体被大石碾过的感觉也渐渐消失。

这都秋日了,那只狗怎么一年四季都在发.情……

“绿芜,金锦屏那处怎么样了?”苏芩靠在浴桶上,微仰头,露出纤细下颚脖颈,星星点点的痕迹顺势往下,直没入白烫热汤之中。

绿芜一边替苏芩浇着热汤,一边道:“寻死觅活的厉害。奴婢听说,金夫人竟还想着要将金姑娘嫁给咱们世子做侧妃呢。”

苏芩闭着眼,嗤笑一声,道:“异想天开。”

别说金锦屏如今名声已坏,她就是完璧之身,斐济也不会要她。若是要的话,早就娶了,哪里还会等到今日。

而且说起来,金锦屏沦落到如今地步,也是自作自受。

若非她自己起歹毒心思,哪里会被斐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泡好了热汤,苏芩满身舒爽的起来,就听前头传来消息,说是晋王应金府之意,订下了亲事,择日便娶金锦屏入晋王府,做世子妃。

对于这事,苏芩没什么感觉。

那金锦屏瞧着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肯定不会甘心就这么嫁给晋王世子做世子妃的。

“姑娘,不好了。”红拂急匆匆的奔进来,急道:“金姑娘说,昨晚上是您陷害她失了身子,如今她正在明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讨公道呢。”

苏芩拿着桃木梳的手一顿,笑道:“这金锦屏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不错。”

说完,苏芩起身,从衣柜内挑了一件艳红色的石榴裙,细细装扮好,然后才施施然的领着绿芜和红拂去了前厅。

前厅内,金夫人扶着金锦屏坐在雕漆椅上。金锦屏面色惨白,双眸红肿,整个人一副摇摇欲坠的可怜相。

反观苏芩,淡妆艳抹,明媚动人,就跟盛开的一朵灼灼牡丹,单只站在那里,就已惑人心神。

苏芩提裙进门,先拜见了项城郡王、项城郡王妃、晋王等人,然后转向金锦屏,单刀直入道:“金姑娘说我陷害你,那我倒是要问问,我为何要陷害你?”

金锦屏红着眼,抽抽噎噎道:“你嫉妒我要抢走表哥,才想出这么龌龊的法子来害我。女儿家的名声如此重要,苏芩你怎么这般歹毒……”金锦屏又哭起来,金夫人细细安慰,看向苏芩的目光简直恨不能生吃了她。

苏芩掩唇轻笑,声音清脆如莺啼,“金姑娘说这话真是让人误解。你是长得比我好看,还是身段比我好?你说我嫉妒你,难不成我是嫉妒你长的不如我?”

苏芩此话一出,众人下意识视线一兜转,看一眼金锦屏,再看一眼苏芩,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若是放在平时,金锦屏也算是个美人。可若是将人与苏芩一比,那便颜色尽失,连绿叶都算不上,只能算得上是人家根根旁边的一捧泥。

所以像世子妃这样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怎会嫉妒金锦屏?

苏芩一句话,便扭转了局面。

金锦屏张了张嘴,面色更白。

苏芩对上金锦屏那双愤恨眼眸,突然掩嘴轻笑,双眸无辜道:“难不成其实是金姑娘嫉妒世子爷与我恩爱,这才想出这法子来诬陷我?”说完,苏芩装模作样的表现出一副害怕模样,连连摇头。

“金姑娘这法子实在是……太不高明了。”

“苏芩!”金锦屏气得尖叫出声,瞧那模样,就跟只快要气炸的母鸡一样,横眉瞪眼的,难看至极。

“苏芩,你不过就是个破鞋寡妇,还真当自己是块料了?我告诉你,表哥他只是喜欢你的皮相罢了,待你人老珠黄,看表哥还要不要你。”

“那真是可惜了,金姑娘连皮相都没有呢。”苏芩面色渐冷,凉凉道。

金锦屏气得一仰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金夫人赶紧又是替人拍背,又是替人抚胸的。

明厅入口,穿戴完毕的斐济施施然进门,他似乎是没注意到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径直朝苏芩伸手。

苏芩笑颜如花的搭上斐济的手,小鸟依人的靠过去,以绣帕掩面,声音娇娇道:“爷,金姑娘说是我害的她,可昨晚上,人家明明……”说到这里,苏芩面色一红,娇艳如初生流霞,含羞带怯的引人浮想联翩。

斐济面无表情的点头,揽住人的纤腰,“昨晚上,姀姀一直与我在一处。”

金夫人厉声道:“那就是她指使丫鬟去做的。只要将她身边的丫鬟抓起来严加拷打,定能问出来。”

苏芩靠在斐济怀里,细细拨弄着那十根纤纤素手,水雾双眸一转,落到金锦屏身后的丫鬟脸上,道:“既然如此,那不若将金姑娘的贴身丫鬟也抓起来好好拷打一番,说不定另有一番惊喜呢。”

金锦屏身后的丫鬟沉不住气,“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奴婢看到了,奴婢看到了,是世子妃身边的丫鬟绿芜做的,她前几日还去药铺内买了助兴的药。奴婢有药铺老板可以作证。”

苏芩双眸一冷,暗暗攥紧了宽袖。

她倒是差点将这档子事给忘了。

绿芜低着脑袋站在明厅门口,微侧了侧身,面色稍变。

“此事好办,只要去世子妃那处搜一搜,就都知道了。”晋王突然开口道:“世子妃觉得如何?”

现在,苏芩若是不让搜,就是心中有鬼,但若是让搜了,真搜出点什么,她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明厅内陷入一阵沉静,苏芩抬眸,看一眼斐济。

斐济垂眸,眸色平静无波,根本就没将这场闹剧看在眼里。

“呵。”明厅内突然传来一声冷笑,项城郡王妃单手撑着下颚坐在首位,依旧是一副珠光宝气的模样。她眸色凌厉的看一眼晋王,再看一眼金家人,冷笑道:“说搜就搜,是不将本宫的项城郡王府看在眼里吗?”

苏芩微愣。

这是在……维护她?

“郡王妃。”金夫人霍然起身,咬牙道:“今日这事,若不能查清楚了,那咱们日后,也就不必往来了。”

众所周知,项城郡王府需要金府支持财政,若金府真的跟项城郡王府断绝了关系,转而与晋王结盟,那对于项城郡王府来说,可是一大冲击。

项城郡王妃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砰”的一下砸了手里的茶盏,直视金夫人,“既然如此,那就断吧。”

这断了,就不用再顾及颜面了,她可是垂涎金家的金矿很久了,果然还是抢过来的好。

金夫人面色煞变,显然没想到这项城郡王妃如此果断,这么大的事说断就断了。可这话已经说出口,在这么多人面前,金夫人不能再反悔。

若说受益,其实是金府一直仰仗项城郡王府。真断了,金府日后在项城那才真真是举步维艰。

金锦屏白着脸,下意识看向斐济。

斐济垂眸,正捏着苏芩的小手,神色清冷的把玩。

金锦屏的心骤然下坠,身子的不适再加上心理的不适,整个人濒临崩溃,哆哆嗦嗦的发起抖来。

她想起昨晚上被那晋王世子夺了身子的事,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锦儿,你怎么了?”金夫人慌张道。

看到金锦屏干呕,苏芩不知为何,也觉反胃的厉害,捂着口鼻一阵难受。

“怎么了?”斐济伸手,摸了摸苏芩的脸。

苏芩摇头,心口一跳。

那头,良久未说话的项城郡王终于开口,却是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送客。”

这家人的护短方式,真是直白的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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