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后寿诞, 普天同庆。因着苏芩能唤其一声“姑母”, 再加上有夏首辅领路,自然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保和殿。
保和殿内宴会还没开始,夏达领着苏芩到自个儿的宴案后, 好声好语道:“姀姀先在这处坐会儿吧。”

陈太后此次寿诞, 并未邀苏芩。

苏芩大方落座, 看到前头不远处几个指着自个儿窸窸窣窣说话的贵女夫人们,嘲讽的一掀唇。

领头的紫衣贵女见苏芩这副嚣张模样,心中不忿,提裙便行了过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苏三姑娘。今日太后寿诞, 苏三姑娘怎生来了?我听说姑母可未曾请你。”

紫衣姑娘着重喊出“姑母”二字, 目光灼灼盯住苏芩不放。

相比于苏芩这位与陈太后有着拐弯亲戚关系的“家眷”, 这位紫衣姑娘却是陈太后真正嫡亲的侄女儿,名唤陈颖兰。

“不请自来,也是客。”苏芩托着香腮,身子斜斜坐在宴案后, 身上的白绫袄儿勒出酥胸纤腰, 侧眸时粉颈纤细,白腻如玉。双耳上一对珍珠耳珰,顺着颈后优美的弧度蔓延,贴着细薄青丝, 完美无瑕。

陈家外戚不成器, 横行霸道, 鱼肉百姓,强占民女,贪污受贿,无所不做。至此虽上头有个陈太后,但每日里总是要寻陈太后给他们陈家擦屁.股,反而帮衬不上陈太后一点忙。

对于这个只会给自己拖后腿的娘家,陈太后原本选择眼不见为净,但因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陈太后只得勉为其难挑了个尚过得去眼的陈颖兰入宫,盼着促成陈颖兰和项城郡王世子的婚事,为自己得一大助力。

陈颖兰自然清楚陈太后招她入宫的原因,她虽未能嫁得郴王,被那沈宓讨了个先机,但对于这项城郡王世子,还是势在必得的。

陈颖兰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也得了多人赞美,但一看到苏芩,便生出一股自惭形愧的感觉来。

苏府苏三,果真是名不虚传。但再名不虚传又如何,不还是一只破鞋嘛。

陈颖兰想罢,看向苏芩的视线饱含讥诮。

其实先前,姑母曾有意让她与陆霁斐结亲,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到皇城,这陆霁斐就被斩首了。听说那陆霁斐最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惊艳才绝不说,那副皮囊就生的极好。

陈颖兰心动过,奈何两人有缘无分,连面都没见过,陆霁斐就去了。不过还好,去了个陆霁斐,她还有一个项城郡王府世子。一开始时,陈颖兰嫌弃那项城郡王世子粗鄙,后头听人说了那世子样貌,也生出几许期待来。

因着是陈太后寿诞,所以沈宓作为郴王妃,自然是四处张罗着处理事务。她从殿后出来,遥遥看到殿内的情状,踩着宫鞋,急行到苏芩和陈颖兰中间。

“苏三姑娘怎的来了?”请柬一事,是沈宓亲自监督的,自然知道这里头并没有请苏府。

毕竟现在的苏府已没有利用价值,再加上苏芩如今仗着陆霁斐留下的残缺势力,处处针对郴王,陈太后自然更加不愿意看到她。

虽然苏芩这般小打小闹的,对郴王的势力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苏芩一点一点的蚕食动作,也让如今的陈太后和郴王有些烦不胜扰。可不管如何说,他们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子动手。

再加上如今夏达护人护的紧,陈太后也有所顾忌。毕竟现在的夏达今时不同往日,堪比以前的陆霁斐。

陆霁斐一去,朝堂势力再次被瓜分,夏达和冯宝蚕食最多。夏达隐有脱离陈太后和郴王,自立门户的意思。而冯宝则真真是挟天子,令朝臣,利用内宦把权,将李太妃和小皇帝握于掌中。

明眼人都知,再过不久,朝堂格局,便会以三分而定。如今正是站队的大好时候。

“是我带她来的。”苏芩还未说话,一旁的夏达便道:“若是太后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夏首辅真是怜香惜玉呀。”陈颖兰酸溜溜道:“就是不知夏夫人听到这话,作何感想。”

一众人视线往殿门口移,朱丽月正巧携她哥哥朱远道迈步进来。

夏达面色微变,厌恶的偏头。

苏芩撑着下颚点了点宴案面,唇角轻勾。

朱丽月盈盈走来,看到坐在夏达宴案后的苏芩,面色微变,继而笑道:“苏三姑娘也在。”

“是呀。”苏芩掐着嗓子,软绵绵的吐出二字。

朱远道盯着苏芩的脸看半响,面色涨红的张了张嘴,“苏苏苏,苏三姑娘安好。”

苏芩看一眼朱远道涨红的俊脸,掩唇轻笑道:“我很是安好,不知朱公子近日如何?”

“很很很好……”朱远道更加激动。

“朱公子什么时候结巴了?”陈颖兰嗤道。

朱远道轻咳一声,与苏芩作揖,“美人在前,这才多有失礼,还望勿怪罪。”

说完,朱远道看一眼面色有些难看朱丽月,再看一眼夏达,似叹非叹道:“月儿,你随我坐吧。”

朱丽月咬着唇瓣,暗暗蜷紧手。她松开自己挎着朱远道的胳膊,走到苏芩面前,“苏三姑娘,这是我与惟仲的位置。”

苏芩眨了眨眼,涂着蔻色指甲的手轻慢滑过案面,眼尾微微上挑,看向夏达。

夏达侧身,挡住朱丽月,硬着声音道:“你与哥哥去坐。”

朱丽月面色更白,她看着面前的夏达,心口就像是被剜了个洞似得有无数风雪往里钻。

“惟仲,我,才是你的妻。”朱丽月的声音压的很低,低到只有她与夏达两个人听得见。

原本英姿飒爽的女子,因着一个“情”字,变成如今模样。

朱远道看一眼两人。夏达和朱丽月,这两人何尝不是一类人,皆割不下,舍不了,所以才会变成如今这副难割难舍的局面。

朱丽月是朱远道的亲妹妹,朱远道自然会有偏向,可这事如果不是朱丽月执意,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明明是夫妻,却分房而睡,形同陌路,夏达更是视朱丽月如仇敌。

夫妻做到这份上,别说朱远道,就是镇国将军府里头的丫鬟、婆子都多有碎言碎语传出来。

朱丽月面色憔悴的站在夏达面前,姿态放的极低。

夏达冷笑一声,声音清晰,毫不给她颜面,“那又如何。”

朱丽月惨然一笑。是啊,那又如何,他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过。他宁愿去碰那些花街柳巷的粉头女子,也不愿碰她。

“月儿。”朱远道上前,皱眉看向夏达,“惟仲,你与月儿坐,我和苏三姑娘坐。”

“不必争了,苏三姑娘与本县主坐吧。”殿门口传来一道童稚音,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锦衣华服,迈步进来。头上戴玉叶金步摇,身形纤瘦,脸上却带婴儿肥。

虽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但隐可见其日后的美人之姿。

“这是谁家的?竟自称县主?”陈颖兰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众人呼吸一滞,并不想搭理这个蠢货。

凤阳县主一仰下颚,脸上露出的嘲讽表情与陆霁斐那厮一模一样,“皇城里头的人,皆是如此不知规矩的吗?”

沈宓上前接待。这位曾也名动皇城的才女,闺阁时期的傲气已荡然无存,画着精致面容的脸上显出的只有疲惫。她坐稳了郴王妃这个位置,可那又如何呢?她失去的更多。如今的她,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肩负着整个沈家的存亡。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会变成别人的靶子。

“凤阳县主大驾光临,快请入座。”

凤阳县主未理沈宓,只侧身上前,站到苏芩面前,趾高气扬道:“苏三,随本县主去坐。”

苏芩叩了叩宴案面,没有动。

众人屏息凝神,静待看笑话。凤阳县主虽只是一小小县主,但人家的父亲却是项城郡王。项城郡王何许人也?在众多藩王中,以燕、晋、宁、项城诸王势力最强,而其中,项城郡王更是在其中拔得头筹。

项城郡王手中兵力强盛,传言其手下更是有一支精锐骑兵,直捣黄龙不在话下。因着项城郡王这颗定时炸.弹,皇城内的人对其忌惮颇多,皆想将其收入麾下。

因此,这次那项城郡王世子和凤阳县主前来皇城贺寿一事,颇受瞩目。

凤阳县主一撇嘴,无奈道:“好吧,那我随你坐。”就这样,凤阳县主带着一副“你虽然信任,但是能怎么办,我只能宠你啊”的无奈表情提裙坐到了苏芩身边。

众人怔怔看着那瞬时就妥协的凤阳县主,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这还是那个一进殿门,就一副日天日地表情的凤阳县主吗?

凤阳县主的位置在最前头,夏达虽贵为首辅,但尚挨不上皇亲国戚那边。沈宓无奈,只得又让人在苏芩身边添了一张宴案。

夏达和朱丽月落座。

“陈姑娘,随本宫去看看太后吧。”沈宓与陈颖兰并不亲厚,至此只对其以“陈姑娘”相称。

陈颖兰也不喜这个最喜装腔作势的沈宓,略略一点头就径直先去了。

沈宓随在陈颖兰身后,脸上表情渐敛,眸中透出深深的疲惫。

……

寿宴开场,众人期盼已久的项城郡王世子还没到。

苏芩捧着酒杯,却不敢吃里头的琼浆玉露,她生恐今日瞧见的只是一场梦。

“阿凤。”苏芩哑着嗓子开口。

凤阳县主正盯着那精致的桃花糕发愣,被苏芩一唤,赶紧回神,“本县主对这桃花糕一点兴趣都没有。”

苏芩斜睨人一眼,“那项城郡王世子是谁?”

“嗯?是我哥哥呀。”凤阳县主奇怪道:“苏三,你怎么突然问这话?”

苏芩静静盯着凤阳县主不做声。

凤阳县主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与其对视。

苏芩转头,道:“阿凤,他长什么样?”

“嗯……”凤阳县主想了想,“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

“闭嘴。”苏芩面无表情的道。

“哦。”凤阳县主乖巧闭嘴。

殿门口,传来太监的说唱声:“陈太后,李太妃,郑太妃到……”

众人起身,齐齐蹲身行礼。

陈太后由沈宓和陈颖兰搀扶着,面带笑意的步入殿中。陈太后略一偏头,看到苏芩,脸上笑意渐淡,最后消失无踪。

沈宓下意识往身旁的郴王看去,果然见人盯着苏芩,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毫不掩饰其痴态。

“项城郡王世子前来贺寿……”突然,殿门口又传来说唱太监的声音。

苏芩径直站直身子,抻着脖子往外看。

天色已晚,殿门口挂两盏宫灯。氤氲灯色下,显出一个男子身形。穿锦袍,披鹤氅,带玉冠,蹬鹿靴。颀长身影被灯色拉的很长,风姿猎猎而来,手里还拿着根马鞭。

男人渐近,显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陈太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还是被身旁的沈宓扶住了。

陈颖兰没见过陆霁斐,单看到眼前的项城郡王世子,立刻便芳心暗许,情难自抑。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

殿内一阵骚动,大多数人都见过陆霁斐的容貌。如今陡然再看到这项城郡王世子,只觉难道不是陆霁斐的鬼魂还阳了吗?

“项城郡王府前来为陈太后贺寿。”男人径直走到陈太后面前,拱手行礼。

陈太后精心绘制的妆容已显扭曲,她惨白着一张脸,若不是被身旁的沈宓扶着,怕是要直摔在地上。

“你,你是,陆,陆……”陈太后被吓得口不能言。

“在下斐济,项城郡王世子。”斐济一勾唇,表情邪肆。

苏芩怔怔盯着人看,就觉眼前的男人像极了褪去清贵外皮的陆霁斐,男人骨子里的那股执拗疯狂,从里到外,发挥的淋漓尽致,比陆霁斐更像一只出匣的疯狗。

“你是陆霁斐?”郴王惊道。

斐济一挑眉,将手里的马鞭别到腰间,笑道:“这位王爷何出此言?本世子可不认得什么陆霁斐。”

郴王冷静下来,细看面前的项城郡王世子。看久了,觉得似乎,好像也不是很像了……难道只是人有相似?可这世上的事真的有这么巧吗?

夏达从宴案后疾奔而出,走到斐济面前。

不可能的,陆霁斐是他亲自监斩的,他分明看到他人头落地,溅起三尺热血。

“这位是……”斐济偏头看向夏达,双眸幽深暗沉。

“在下夏达。”夏达拱手,眸色定定的看向斐济,满是探究。

斐济拍了拍宽袖,拱手,露出一口锋利白牙道:“久闻大名。”

夏达上下打量人。眼前的男子身量极高,身形劲瘦,虽穿锦袍宽袖,但却撇不去一股古蒙人的感觉。那股子邪肆狷狂扑面而来,气势凛凛犹如恶兽豺狼,与陆霁斐给人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个内敛清贵,一个外放张狂,除了一副皮囊,根本就没有相似的地方。

兴许,真是他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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