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奇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他像是意会到了红绵心中所想。
故稍稍顿语,瞄了一眼红绵,说道:“我不是敷衍你,我是为了你好,你大概不知道,几年前我与人私通生子,犯下大罪,依照门规,师傅本来是要将我处死的,是大家伙求情作保,我才活到今天,这罪我一辈子也抹不掉了,你是姑娘家的,我怕你跟我进进出出,有损你的声誉。”

红绵听他这么一说,心境好了许多,她笑道:

“我与邹大哥认识时间不长,可我相信你的人品,我不信你私通……私通别人的事,就算确有其事,那也必定不是你的原因。何况我又不在乎这些,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反正我觉着你好,跟你进进出出,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邹奇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要不明理,就显得小气了。”

两人说话之际,秋道仁就站在不远处树梢之上。

他盯着她们俩,像是使了法力窃听着她们说话。

他一边听一边抚须点头,直到邹奇和红绵骑着仙鹤又去游玩,他才飘落下地。此后半月,秋道仁打破惯例一直挽留着红绵,并且令邹奇日日作陪,先是逐一拜会了礼司、烝司、禅司、谏司四观的当家人,然后游览轩仙流各处绝景。

在秋道仁的刻意安排之下,红绵都乐不思蜀了。

这晚,秋道仁忽至迎宾阁,敲开红绵的房间。

他先问红绵住得是否习惯,玩得是否开心,最后临走时说道:“你来我轩仙流已有半月,老道倒是还想留你多住些时日,但恐贵门主惦念姑娘,故想留也不敢多留了,这样吧,明天早上老道让邹奇送你回去,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道也正好让邹奇替我拜访拜访贵门,不知可否?”

红绵道:“晚辈正愁不知怎么回去呢,还是秋掌门考虑周全。”

……

……

次日天亮,邹奇和红绵拾好行装,便自下山了。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邹奇对礼仪极为看重,加上此时又非大劫大难,他不愿驮着红绵,于是在兽饲里挑了两只仙鹤,就这么往南边飞去。红绵说,来时是乘船先到幽州,所以回去也要从幽州入海,她才能分清方位。

到达幽州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两人在幽州北郊找了一个荒僻之处降落。

而后红绵跳下鹤背,自顾自的跟鹤说话:

“辛苦你驮我了,你回去吧。”

那仙鹤长鸣一声,极有灵性的拿脖子拱着红绵的手臂。

邹奇道:“你把它支回去了,谁驮你出海?”

红绵笑吟吟说道:“你驮我啊。你脸色怎么变了呢,你不愿意啊?其实你不知道,我们一贺派施过雾隐术,只要进了施法范围,就啥也看不见了,所以嘛我们俩不能像现在这样一人骑着一只仙鹤,那样我怕你落我后面迷了路,你要是迷路了,我得花不少心思才能找着你,我要是找不着你,你可就出不去了。 所以啊,你得驮着我,这样我才能确保你不会迷路。”

邹奇感叹:“一贺派的雾隐术当真这么神奇?”

红绵道:“只是隐形藏身的术,也不神奇了。”

去往一贺派既有雾障,那便不能遵循礼仪了。

邹奇依她之言,嘱咐两只仙鹤自行返回仙山。

而后背过身去,请红绵上背,说要背她出海。

红绵却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别这么急嘛,都到幽都了,咱们先进城吃点小吃好不好?上回刚到幽都的时候,我和商君吃过一家糕点铺,那儿的糕点好好吃哟。”说到这儿,把嘴一封,尴尬着又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贪吃啊?”

邹奇愧声道:“哪会,是我疏忽,忘了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

两人进城,先往糕点铺吃了些糕点,然后打包了许多。

红绵像是没有吃饱,又拉着邹奇到河边一家面馆吃面。

吃到一半,瞧见一个乞丐婆子杵着木棍站在门外瞅着她。

红绵皱了皱眉头,搁下筷子,问邹奇身上有没有钱,邹奇问她要钱做什么,她用悲怜的眼神看了看乞丐婆子,小声说道:“我们一贺派这几百年让子午鼠祸害的不浅,黑川先生也一直给它控制着,它喜欢吃人,黑川先生就每年都来幽都……来幽都掳些年轻力壮的回去给它……给它吃,这些年子午鼠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所以我一看到幽都这些孤寡无依的老人,我就想到这些了,他们……他们真的很可怜,他们没儿没女,多半都是我们害的。我……我想帮帮他们。”

邹奇是极赋正气的君子,听着这纯善之言,心里舒坦到了极点。

他扯下钱袋子,搁在桌上,说道:“我就这么多,全给你了。”

红绵大喜,拿起钱袋子,掏出一锭银子给了那乞丐婆子。

她这一掏,周边十多个流浪乞丐全都聚过来问她讨钱。红绵也不嫌他们脏,拉开钱袋子,年轻的乞丐,她就给点碎银子,年纪大点的乞丐,她便挑个大元宝。——邹奇在后面看着,抿着嘴巴,抹着笑容。——红绵散完银两,拍拍手,转身冲邹奇笑道:“完了,这下舒坦多了。”

这时,面馆的掌观走过来,哈腰笑问:

“两位客官,你们还吃吗?”

红绵呵呵笑道:“不吃了,饱了。”

掌观把手一伸:“哦,那请结一下账,两碗面五钱银子。”

红绵拿起钱袋子晃了晃:“哎啊没了!邹大哥,你身上还有吗?”

邹奇指那钱袋子:“都给你了,我身上现在一文钱也没了。掌观,实在对不住,你看下回给你行吗?”

那掌观脸色一沉:“嘿!怪了,你们有钱给臭要饭的,没钱付账,这可不行,咱小本买卖,赊不起账。”

“这可麻烦了。”邹奇脸泛难色。

“掌观的,对不住对不住了,下回,下回一定还你。”红绵作了两下揖,又喊:“邹大哥,快跑!”拉住邹奇的手冲去街上,拐进胡同,然后一口气跑出东门。

两人在城门外头刹步,你看我我看你。

邹奇大笑:“看不出你还有这机灵劲儿。”

红绵脸上一红:“你别取笑我了,我是不想跑的,可是不跑又不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下回过来,我肯定付他双倍的银两。邹大哥,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真是对不住了。”

邹奇晃了晃手:“没关系,其实你的本意是好的。”

说完,手指朝天:“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红绵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开开心心跳上邹奇的背。

……

……

两人从淮河上空入海,缓飞半日,到鼠岛降落。

站在鼠岛高处眺望,邹奇就跟谢宫宝初来鼠岛时一样,被海面上腾起的白烟迷雾所震撼。平目一扫,这雾从南到北,不知有多宽阔?抬头仰望,看不见这雾究竟有多高多厚?——红绵在他背上没下来,轻拍他背,手指雾区:“进去吧,有我呢,担保你迷不了路。”

邹奇哈哈豪笑:“好。”

羽翅一展,击而荡去。

闯入雾域,他顿时两眼一抹黑,啥也看不清楚了。

他贴着海面只顾往前飞,红绵叫他往左,他便往左;红绵叫他往右,他便往右。在这团迷雾里,他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寒意,他甚至觉着自己像是淌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他不敢乱飞,一切听从红绵的指令。

如此时左时右飞了约半个时辰,突然冲出雾区。

邹奇眼前一阔,环目一扫,不由惊得眼珠欲爆。

这片海域没有雾,但却被浓雾锁在当中,那些雾气聚而不散,犹如四面挺拔的高厦,极是雄伟。在他头顶清空日朗,悬浮着一座仙岛,这岛缓缓而动,乍看犹如天宫。

邹奇怔了片刻,感慨:“一贺派才是真正的神仙福地呢。”

红绵想了想,说道:“你要是喜欢这里,可以留下啊。”

邹奇哈哈笑道:“好,等我死的时候,就入殓于此。”

红绵扭动了一下纤细的柳腰,说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死了你还没死呢。别说丧气话了,快飞上去吧。”

两人飞上悬浮仙岛,邹奇又给岛上的山水所迷。

他在天上转悠,看得眼花缭乱,久久不肯降落。

红绵催他:“下去吧,我先跟门主磕个头去。”

邹奇鼻嗯一声,俯冲而下,降落在村子里头。

这八百年来,村子里除了谢宫宝,就没有外人来过,邹奇这一来,立时引来全村人的围堵,大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充满无限的好奇。红绵拱手朝天,跟大家说道:“这是谢宫宝的师兄,特意过来拜访门主奶奶的,大家都让一让,好不好?”

她一边叫大家让道,一边拉扯着邹奇快奔。

跑到村子当中,直接闯进蓝宫娥的大宅院。

院子里没人,她朝堂屋喊话:“门主奶奶,我回来了!”

喊声刚落,便见商君搀扶着蓝宫娥从堂屋走了出来。蓝宫娥一边走着衰老的步子一边冲她翻了翻白眼,轻斥:“回来了就回来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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