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乡伯此番动怒,言语之中是打着要除秦越的族,以此来胁迫于他了。
这胁迫可没叫许氏与三兄妹暗喜不已。他们可是就盼着哪日秦越被除了族,再不算作武乡伯府的人。

“那你要快些动作,免得节外生枝。”

秦越脚步稍一顿后,又再度潇洒地支身离去。

他娘绝不愿死后自己的东西仍留在武乡伯府,所以他要带她离开。

今日取走生母所有的物什,自此之后,秦越一身干净,对武乡伯府再不会有任何念想了。

见这一幕,秦梨心中畅快非凡,她摇着许氏的手臂道:“娘,你劝劝爹嘛,人家都不愿与武乡伯府有任何关系了,我们还巴着人家干嘛,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最好是尽快将秦越的名字从族谱之上除去,省得日后谁知道日后还会生出旁的何事。

秦越一日是武乡伯府之人,一日便有机会争夺这世子之位。

在秦家兄妹心中,这世子之位是属于秦沦的,绝不能让旁人给半路夺走了。

“娘,你就应了将他除族了吧。”秦梨撒娇道。

秦溪与秦沦也同样看向许氏,两人虽未开口表态,可神色分明是与秦梨站与一条线上的。

他们同样期盼秦越就此除了族。

在武乡伯府众人之中,唯有秦越不似这府内人。他对伯府怨恨至深,不愿回头,秦家兄妹以为,既然如此,武乡伯府又何必还留着他的名字,为两头各徒生了怨念呢。

“这事哪里是我能说了算的。”许氏将秦梨的手拉下来,皱眉道:“这由你父亲做决意,那都是他能决定下来的。”

她也想秦越被除族啊,可就怕这只是武乡伯的一时气话,怕他仍对秦越抱有愧疚,下不去狠心。

“可娘,您是爹的妻子,您相劝之言爹是一定会听得进去的。”秦溪如此说。

而秦沦只喊了一声:“娘。”他眼底有盖不住的渴望与祈求。

许氏没再犹豫,而是点头应道:“好,这事我去与你们爹说,你们三人可莫要再想着多管这事了。”

这事情怎么说,也不该是秦沦三兄妹能插手得上的。还是由她亲自出面劝说武乡伯的好,再怎么说她的话在武乡伯那也有着份量。

……

待秦溪派来的人到了汾阳王府时,柳长妤已下了命令,她拒不见客。那丫头只得将东西交给门房,又转而由门房递给迎春。

不过这盒子还没传到柳长妤手上,她便先已命迎春给扔了,秦溪这马后炮,她可是半分不稀罕的。

在回府路上柳长妤与秦家两位小姐争执折腾够了,此时累得厉害,到府之后便回屋歇息了。

但是此事并未就此结束。

送完柳长妤回府,向梅转身便回了福寿宫,将在去往汾阳王府的路途中,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太皇太后作了禀报。

尤其是秦家二小姐如何故意与祈阳郡主当面争执,嚣张至极的要与之对横,在这一点上着了墨的多提了几遍。

太皇太后满面冰冷,当场发了怒意。

“竟有这等事情,那武乡伯夫人当真是会教导女儿!”她气得一甩茶杯,那价值万两的茶杯便碎了个几片。

“起先秦大小姐与秦二小姐皆有意拦着不让,待奴婢提了太皇太后之后,秦大小姐便后怕了,劝着秦二小姐放弃,然秦二小姐死心不改。”向梅恭身道。

太皇太后不免冷哼道:“性子放纵也就罢了,还是个没长脑子的!”

向梅又点头道:“后来是林大人强硬拉开了她,才让出路了的,不然这秦二小姐还想着让王府的马车踩踏过去,她好再闹上一二。”

“哼,秦二小姐是吧?既是没脑子,那便该要少出府惹是生非。”太皇太后连带武乡伯这一家子的印象,都不甚好了,“这武乡伯究竟是何世家,竟放任嫡女如此行事?”

太皇太后脑中于武乡伯府,竟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知太皇太后娘娘可还有印象,那位常山老郡王殿下?”向梅问道。

太皇太后颔首,“确有印象,那位老郡王乃是除去汾阳王爷,唯一的异姓郡王了。”

京中也便仅有常山老郡王,与汾阳王爷,两位非皇室中人,得了亲王赐封。

“正是。”向梅将内里的乾坤一一道来:“老郡王共有二女,其一早年不幸夭折,其二便是这武乡伯先夫人魏氏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这魏氏竟会看上武乡伯?”原来老郡王的女儿嫁了那武乡伯,老郡王竟能舍得?“当年武乡伯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魏氏自然是一见倾心。老伯爷人品性好,老郡王便放心把女儿嫁了过去,谁知魏氏怀有身孕没几日,府里便迎进了新妾,那新人便是许

氏,也是如今的伯府夫人了。”

魏氏在大好年岁时,就这么早早没了。这不免让太皇太后忆起了同样短命的大薛氏,不禁一时有些唏嘘。

向梅既然提到了许氏,太皇太后对这许家有些耳闻,“哀家记着这许氏也是许家的嫡出女,为何许氏是入伯府为妾?”

“娘娘兴许已是忘了,先帝在世时,曾治过许家的罪,那时许家是罪臣之家,许氏亦是罪臣之女。”向梅解释道,那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许家只是如今不再为罪臣之家,仅此而已。

“那这武乡伯对这许氏算是痴情甚深了,连罪臣之女都能给接进府里,日后还当上了正经夫人。”太皇太后就许氏如何教导女儿这一点上,便对她看不上眼。

这许家教导的女儿都能是这副模样,那许氏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向梅又提及起许家,“只因皇上对许大人看重有加,许家如今也算是罪证洗清,重获权贵了。”

太皇太后摆手叫她不必再往下说了,“行了,这武乡伯是个糊涂的,武乡伯府内也没一个是个好的,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向梅忽而笑道:“娘娘还真是说错了。娘娘,你可知武乡伯府还留有一人,并非如此?”

“是何人?”

向梅笑意渐深,“这武乡伯府先夫人魏氏所留下的孩子,自小养在老郡王膝下,倒是位不可多得的英武将军呢。”

“哦?此话怎讲?”太皇太后起了兴致。

“他是当朝的秦将军,前几年一直镇守在西边的秦大人。”向梅微微一顿,秦大人往年皆不在燕京,太皇太后不知晓也如常。

太皇太后却叹息道:“可惜了魏氏。”

有这样不一般的亲生儿子,为娘的却无力亲眼见他成家立业,真是可惜了。“只不过奴婢听那位秦二小姐所言,武乡伯府上下极不见待秦大人,那位秦二小姐甚至几番出言侮辱秦大人。郡主与秦大人相识,便多与秦二小姐争执了几句,这才触发了

背部的伤口。”向梅这是将柳长妤与秦越全给卖了。

柳长妤伤势加重,说白了也该怨在秦梨的头上。

“哀家就知道这武乡伯府的小姐,就是个搅货精!”太皇太后一拍桌案,冷厉道:“向梅,立刻传哀家的懿旨!”

向梅一恭身,“是,娘娘。”

当天太皇太后的懿旨便传到了武乡伯府。懿旨内命秦大小姐秦溪,秦二小姐秦梨在府潜心修习女四书,又命两人各抄写二十遍与五十遍,十日后亲自上呈福寿宫。

与懿旨一同下来的,还有赐下的笔墨。

笔杆上刻有“潜心”二字,实为责罚两人。

同时懿旨上还赐予武乡伯夫人许氏,一把杖尺,命她用心监看两位小姐。若有人偷空歇息,则用这杖尺责罚其人。

太皇太后这是意在训斥许氏教女不严了。

听完懿旨后,许氏与秦家二女脸色一片惨白,秦梨与秦溪更是悔不当初。

她们哪里知晓柳长妤得了太皇太后的眼,太皇太后又是如此偏袒柳长妤的。

十日内抄袭四书各几十遍,绝不是闹着玩的,两个人非得把手抄断了不可。

这信迎春是第一时间告知了柳长妤,说话时那神色颇为得意,言语里为秦家小姐受了惩而感到快意。

“有太皇太后老人家撑腰的感觉,真好。”

柳长妤身子渐好,背上痛感微弱,便坐起了身,“听说那日武乡伯府还闹了一出大戏?”

传是说秦越大开气势的闯入伯府,不顾武乡伯阻拦,命自己手下入府搬出了几近十台的箱笼,武乡伯当时就气昏了过去。

“那箱子皆是先夫人院子里头的,秦大人好似都搬去了常山郡王府。”

迎春虽嘴上解释着,可心里总觉着自家郡主对秦大人的事情太过关心了些。

“可真霸道。”柳长妤无奈一笑。

秦越这番动作,又是闯入,又是搬走全部物什的,这可是打算与武乡伯府断干净关系了。“奴婢听说这位夫人名魏氏。当年逝去之时,便有常山郡王入宫向先帝恳求,求先帝成全魏氏死后与武乡伯断了夫妻名实。那圣旨下来后,常山郡王爷最后是另寻了一处地

安葬了魏氏的,并未进武乡伯的祖陵。”

“还有这事。”柳长妤暗暗点头,这位常山老郡王的性子也一样的护短。

难怪秦越如此声势浩大地搬空了魏氏留下的物什,武乡伯生气却也无任何理由强加阻拦了。

他只得眼巴巴瞧看着秦越搬走了箱笼,气倒。

迎春又念叨:“哦对了,那位武乡伯还说是要除了秦大人的族呢。”

“除族?”柳长妤凤眼铮得就亮了,除族好啊,这样秦越便不再算武乡伯的人了,他就完完全全的是自由人了。

那日后秦越定只会留宿自己私购的府院了,她到现在都还记着去那地方的路呢。

只待秦越除了族,她还寻不到时机私下与他见面?

柳长妤迫不及待地要动身了,“迎春,你立刻叫丹胭去备车。”

“郡主,您备车是要去哪里?”迎春疑惑道。

“出府去寻个人。”柳长妤当然是要去秦越的府里找他。

“不行。”迎春却拒绝道:“王妃王爷有令,郡主伤未痊愈之时,奴婢可不敢放您再出王府的。”

“迎春,父王母妃何时下过这等命令?”

“就郡主要回府的那一日。”

柳长妤皱起眉头,执意要出屋,然迎春却挡在了她身前,她颦眉道:“迎春,我要出府见一个人。”

“郡主,您还是先在屋内歇息吧,待伤好了再去也不迟啊。”

迎春不满地嘟哝道:“郡主要见的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心急的。”

“当然是……”柳长妤差一点就说漏了嘴,将秦越名字说出了口,反应过来后狠狠瞪了迎春一眼。

小丫头还想给她下套了。

柳长妤再乍一想,她与秦越的事情,迎春和丹胭两人是一概不知的。往后她与秦越见面的机会多,想次次瞒过两个人那是不太可能的。

于是柳长妤开口严肃道:“我今日出府是要去寻秦大人。”她与秦越关系亲密,迎春与丹胭该当先知晓。

迎春亦摆正了脸色,“郡主,您这是又有大事要传话给秦大人了,可要奴婢替你跑个腿?”郡主脸色如此严肃的,看得她怪有点害怕。

柳长妤:“……”

她嘴角抖了半刹,终究再张不开嘴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才摆了一副严肃脸,迎春又想哪里去了。

“郡主,若真有事,不如奴婢等为您跑一趟,您就别出府了,您伤口未痊愈,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了。”丹胭相劝道:“这样您意下如何?”

见柳长妤半晌不开口,这下就连丹胭也误以为,她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传话了。

柳长妤再度:“……”

须臾之后,她无奈道:“无事,下次再说吧。”

这一时半会的,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较好。还是待往后领着两个丫鬟亲自见到,她们就该明白了。

屋外头正巧有小丫鬟进来,“郡主,双桂院的青芽姐姐来了,说是王妃请您去双桂院呢。”

“好,我知道了。”

柳长妤闷闷地想,今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府了。这私下去寻秦越一事,还真得等她伤好了再说了。

今日正值除夕,是各家团圆之时,王府自然不例外。

只是王爷是不会亲自办如团圆宴之类的宴席的,王妃也不愿与乔侧妃,柳盼舒两人同过这节,于是她只在自己的双桂院里摆了宴。

除去柳长妤,还有带着柳盼乐而来的楚姨娘,四个人一起过了这除夕团圆日。

“大姐,听说你受了伤,可有感觉好点?”其间,柳盼乐还关切地问起柳长妤的伤势,“其实我有个好法子,你怕痛的时候就多吃点饭菜,过后就再不痛了。”

她实际上是想多安慰安慰柳长妤的,结果不经意间又暴露了自己的性子。

柳长妤笑她:“你就是想多吃点好吃的吧。”她可不信多食能治愈的了她这一身伤。

“才不是,这很有效的。”柳盼乐一口咬定自己的法子绝妙,又转而说道:“大姐,入宫可真不好玩,我真怕你下次再回来……呸呸,大姐,你可不能再随意出去走动了。”她差点就说了咒柳长妤受伤

的话,半途时连忙作呸。

柳长妤挑眉将那话说了出来:“怕我往后缺个胳膊,断条腿的?”

“才不是,你若出去免不得又受伤。”柳盼乐面上窘迫一笑。

“不出去就不会受伤了?”柳长妤又笑。

这下柳盼乐苦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回答。

柳长妤唇角可止不住地勾起。这小丫头想得可真够远的。她这不就是磕着了背吗?在王府这几日,柳长妤都快被整府的人严加看护起来了,就连柳盼乐都劝着她少动多食,莫不是个个都想将她当作猪

来养了。

“大姐不出去的话,在府中我一定会护着你的。”柳盼乐点头保证似得甜甜一笑。

柳长妤无奈叹道:“你那小身板还能护我?”她表示很是怀疑。

“怎么不能!”

“好,好,那往后你与我一同出府,三妹你多多护着我啊。”柳长妤又笑道。

“好啊。”柳盼乐当即答应,完全没反应过来柳长妤给她挖了个坑跳。

只片刻后,柳盼乐跳脚反道:“大姐,你这是有意的呢!”她说的分明是在府上,可柳长妤却改作了出府之后。

“对啊。”柳长妤可不就是有意的,有意领着柳盼乐多出去走走。

柳长妤知晓柳盼乐不多敢出府,便想拐着弯子让她答应自己。

眼下柳盼乐已是应下了,再如何后悔都是来不及了,刚她已是答应了柳长妤的。

“好……好吧。”柳盼乐犹豫万分,她长呼了一口气,握拳眼眸明亮道:“大姐放心,即便出了府,我也一定好好保护你。”

“行。”柳长妤盈盈一笑。

柳盼乐也跟着笑,可爱的小虎牙就这么露了出来。

今年一来,柳长妤便十五了,柳盼乐也入了十三岁,是个大姑娘了。也是这一年柳长妤有心多带带她,因为没过个两年,她们就要各自嫁人了。

“大姐,这是我头一回与你和王妃一同过这除夕团圆夜呢。”柳盼乐眸子里盛着光亮,羡慕又渴望道:“真的很谢谢你。”

“傻丫头。”柳长妤揉揉她的脑袋,这丫头偶尔真的有些傻,可却傻的可爱,“往后还有日子,再一起过。”

“嗯嗯。”

柳盼乐点头应着,突而唇角一顿,没了笑容,她提道:“若是父王也同在,那便好了。”这话多为叹息感慨。

柳长妤盯着柳盼乐看了半晌,直到柳盼乐愣愣询问:“大姐,你这般看我作甚?”

“没事。”

柳长妤回了神,这问在她心头萦绕了许久,侧身去问王妃:“母妃,您未派人去请父王吗?”

本是团圆宴,却独独缺了汾阳王爷。这些年来,她似乎鲜少见父王与母妃同过团圆夜的。

每当这一日,柳长妤多数是在王妃的双桂院的。

“请了,你父王那没让人进去。你别多想,你父王定是怕自己喝多了,吓着你们小辈们。”王妃如此解释给两个人听。

然而在王妃说这话时,她面色不大对劲,眼神也是躲避着的,似乎本来便并不愿去请王爷前来。

柳盼乐频频点头。

而柳长妤却陷入沉思,她起身定了定心神,“母妃,我去趟主院。”

她放心不下,父王一个人留在主院书房,这团圆之夜又怎么是个滋味。

“妤儿!”

王妃喊了柳长妤,想再多说几句。

然而柳长妤扭头便跑出了院子,她神色无奈,全部言语皆化作了一声叹息:“这孩子,多说一句话也不肯听。”

王妃其实是想劝柳长妤现下这时刻,她最好不要去主院的,只因着王爷每年的这一日,都定然是在自己院中做着极重要之事。

而也正是眼下,王爷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

不出柳长妤所料,她便是在主院寻到了王爷的,远远望去,他独自一人待在院中。

这除夕之夜,他每年皆是这般过来的了。

柳长妤心头一哽,大步走向了他。

在书房外的院子里,王爷靠在倚栏边,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眼看人的意识已经模糊了,那酒根本未落进他嘴里,而是倾洒在他衣上,沾湿了一片。

而地面上更是不知何时已零零散散,落了水花。

“父王,你别喝了。”柳长妤心疼不已,走上去夺了他的酒杯。

汾阳王爷只愣愣然地望着她,一动不动,似在沉思着来人为何,柳长妤便用力搀着扶起他道:“父王,你回屋休息吧,今晚上你喝的实在是太多了。”

“祈阳,是祈阳呵……”王爷认出了她,嘴上低喃不止。

“是我,父王。”

汾阳王爷没作挣扎,任由柳长妤将他扶进了屋子,在侧榻上躺倒了下来。

“祈阳,祈阳你怎么来了。”王爷闭上了眼,口里说这话,似乎还留有一些意识。

柳长妤给他盖好被子,“父王忘记了,今儿是除夕团圆夜啊,祈阳当然是来陪陪你了。”

“除夕?团圆?”

王爷睁着醉了的眼,挥手拍她道:“不用,不用,你快回去吧,本王才不会过除夕。”

“父王,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倒杯茶。”

柳长妤刚欲起身,手腕却被王爷抓住了,他那双眼睛睁得老大,直盯着她,嘴唇颤抖着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柳长妤觉着奇怪,她皱眉多喊了他一声,“父王?”又探手在他眼跟前,多晃了几下。

“祈阳……”王爷抖动着嘴唇。

“是我,我在。”

然而下一刻,王爷却唤了一道名字,此名在王府内几近未听人常谈及过,但这却是王妃,乔侧妃,甚至于柳长妤心口的一道伤。王爷不自觉喊道:“粟文。”

柳长妤彻底愣住了。

“粟文,粟文,是你,你,你回来了。”王爷一脸沉痛,他死死抓着柳长妤的手腕,连眼眶都是一片通红。

粟文,是大薛氏的闺名。

汾阳王爷是把柳长妤,认作她生母了。

柳长妤心里头不知究竟生了何情绪,她只觉着难言,便放低了声音,“父王,快睡吧,你该困了。”

她娘命不好,生下她就离了世,而她的父王每日每夜都惦念着她。

柳长妤不禁红眼,她想若是大薛氏还在世的话,兴许便不会再有乔侧妃与楚姨娘了,更不会有父王日夜的痛苦,还有她与王妃对娘亲的思念了。

“好,好。”

汾阳王爷松开了手,他沉重地阖眼,嘴唇蠕动,嘴里只念着大薛氏的闺名。

王爷喝醉了,可他脑子仍清醒着。

闭眼时,他就望见大薛氏端坐在床边,垂首温柔一笑,凤眼微扬。

……

除夕团圆夜,秦越整整几日都留宿于常山郡王府。

白日之中,祖孙俩免不了要切磋一番武艺,而比试结果当然是老郡王更甚一筹。待到晚间,府上摆好了晚膳,仅有祖孙两个人用膳。

老郡王沉默地饮了一杯酒,烈的烫喉咙,他神色低落问道:“阿越,听说你娘的遗物,你都收掇到楚河院了?”

楚河院是魏氏未出阁前,在常山郡王府所住的院子。

如今楚河院空了,魏氏去了。没了郡王妃,又失了闺女,剩下的就老郡王与外孙子俩人,好不寂寞。

“娘的东西,我都安排人收拾清点好了。”秦越微微点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好,你娘的忌日快到了,你记着多备些你娘爱吃的饭菜。”老郡王深深叹了一口气。

“外祖父,孙儿一直都记在心上的。”

常山老郡王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哀伤,“老爷子我记不得了哟,这一晃你娘都去世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余四个月。”秦越默默补道。

“行吧,你娘走了这些年了,”常山老郡王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又转而问道:“说说看,阿越你何时为外祖父讨个孙媳妇回来?”

常山老郡王已年近六十,满头白发不含一根乌丝,唇下更是蓄起了长长的白胡子。

可老人精神极好,双目有神,只脊背弯曲。自他左脸上留着一道留了痕的伤疤,一看便知老郡王在年少时没少上过战场。

说起孙儿的婚事,这可谓是老郡王的心头病啊。

他这孙儿哪儿都好,就是不近女色,早年在西边镇守,又是在军营中便罢了,现下这都回了燕京半年多了,也没半点信儿。

秦越将满二十了,他这孙媳妇儿可还未曾有着落啊,连个人影儿老郡王可都没见到过,这让一心想抱曾孙子的老郡王作何想。

他能不着急吗。

别府的外祖父,到了他这年岁,早便含饴弄孙了。也就只有他,还每夜睡不得好觉,操心着外孙的婚事。

“外祖父,咳咳咳……”秦越顿时呛得直咳嗽,这问他该如何答?

老郡王瞪他一眼,“你着急什么?阿越,你说说这都多少年了,你都没娶个媳妇回来,外祖父还没跟你急呢,你可知道你娘走前与我说了何话吗?”

秦越老实地摇摇头。

老郡王一拍桌子,声量惊宏道:“你娘最担心你的婚事!”

魏氏怕得那是日后武乡伯府拿捏住秦越,为他择一门不好的亲事,这才会托付给老郡王了。

秦越墨瞳微闪,他一本正经道:“外祖父,这娶妻乃是大事,您说孙儿总不能随便寻个女子娶回家吧?”

“臭小子!”老郡王又是一拍桌子,“我何时叫你随便娶个姑娘了。你娘果然说的不错,你性子这般冷淡,人姑娘家能不能瞧得上你都成问题。”

可不是吗,秦越这些年可是连个半个人都没看入眼。他连瞧都瞧不上人,还如何娶妻生子?老郡王这么一想,瞬间无精打采了。

他长叹道:“唉,不说娶媳妇了,你倒是先有个中意的,领来我瞧瞧吧?”先要有个人选也好啊。

“外祖父,这事你可不能心急,这媳妇不是说能娶就能娶的。”秦越快要坐不住了,他总不能告诉老郡王,自己中意的是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吧。这事若是捅出去,到时候,他真是要被汾阳王爷打断腿了。因而他只能好声劝说道:“您

说您都等了这些年了,也不差一天两天了不是?”

“我还不急,我跟你讲我就跟你急。”

老郡王作势要训斥秦越,他反应迅速,下意识地决意先跑路要紧:“外祖父,天很晚了,我先回房歇息了。”

边说这话,边迈开腿先开溜了。

“兔崽子。”老郡王嘀咕道,小声斥了他一声。他瞥了眼秦越的背影,这时儿又不能追去逮他回来,气得只能自己喝闷酒了。

这酒刚喝了一半,老郡王脑子闪过一个念头。

他若听得不错,刚他那孙子说的是“媳妇不是说能娶就能娶的”,而非那等“还未有中意的”之言,这意思便是,秦越已心有所属,只是眼下还不能迎娶那姑娘入门?

莫非这小子已看上人姑娘了?

老郡王一掷酒杯,愈发确信他未想错。

好家伙,还想瞒着他不说呢。

老郡王大力地拍了一击自己膝盖,起身就朝秦越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秦越溜的实在是太快,老郡王逮他的打算落了个空。他思索了片刻,背着手走去了秦越常待的书房。

书房里黑暗无一人,老郡王点着了灯火,四周打量了一番,迈步率先走至书桌前。桌上有书写的字迹,他扫了一眼挪开纸,纸卷下方也全是字帖。

老郡王又翻了翻右手边的纸张,里头无一例外都是秦越所写的大字,纸张底下还压着一摞书本,多为兵书之类,老郡王无心翻阅,只轻轻抖落了几下。

就是在这抖落间,一张夹在书中的纸卷飘落至桌上,同一时老郡王翻到的那页正到第三十计,反客为主。

老郡王还没来得及感叹几句他这孙子酷爱兵书,便被这自书里飘出的纸上所画吸引去了目光。

他双目都瞪圆了。

这宣纸之上画着一名女子,看着不过十四、五的年龄。这姑娘身姿轻盈妙曼,最绝的是那双凤眸,眼尾微挑明眸善睐,却又透着些许凉意。

身着贵气,样貌绝色。

与他那模样俊朗的孙子是极配,极配的。

秦越那兔崽子自小就是个闷葫芦,他若是有朝一日能夹着人姑娘的画像在兵书之中,老郡王敢陡定,他定是瞧上人姑娘家了。

老郡王乐得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他此时正琢磨着这姑娘是哪家的,日后选个好日子便登门亲自见见了。

可他再一琢磨,又觉着隐隐不对。老郡王花白的眉头皆皱在了一起,这画像的姑娘有些面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姑娘。

再多瞧几眼,是越看越眼熟了。然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见过了。

老郡王还想努力再瞧看几眼,却见面前多了一只大手,一下便将那画给收走了,那人只一卷,便将姑娘全然拢于了卷轴里。

“外祖父。”秦越冷声道。

是他孙子秦越来了。

“阿越,你这画上的姑娘为何人?”老郡王贼笑贼笑的,今日他可是满意了,这孙子有了意中人,还怕定不了终生大事吗,他又问道:“她可是你中意的姑娘啊?”

这都不必要问,他已然确信了。

秦越抿着唇回道:“外祖父,这只我随手画的,不为哪府上的姑娘。”

“哦……”老郡王长长应着,垂下了眼,他心里是压根不信秦越所说的。

秦越将画轴置于桌旁,复又搀扶着老郡王道:“外祖父,天也黑了,我送你回院休息吧。”

“不用,我自个儿回去。”

老郡王一摆手,背着手自己走了,他可不想叫秦越送他回去。老郡王还满脑子琢磨着那女子的身份呢,至今未忆起那姑娘是在哪见过的。

虽老郡王拒绝了秦越相送,但他仍抬脚跟了上去,他走在老郡王之后,漫步地跟随。

当他瞧见老郡王沉思的模样,便知晓老郡王定是在细想画像那事了,秦越神情便经不住无比的懊恼。

他真没想到自家祖父竟找进了书房里来,更是在他书页里翻找到了柳长妤的画像。

秦越自认为画技没那么传神,可到底还是把柳长妤的模样画了出来,尤其是那双凤眼太过独特,他打赌,这燕京上下,也就柳长妤一人有这般神采奕奕的双眼。

这不可谓是不明显。

秦越当真怕老郡王会多了心。

尤其若有一日老郡王出府,得遇见柳长妤。只要外祖父亲眼见着了柳长妤的容貌,那还不当场把柳长妤给认出来。他这下,麻烦可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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