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氏没有住在延光院,她十几年前就搬到叶家佛堂去住了。

叶家佛堂在西北角,离正院延光院甚远,平时除了三房的人外,还有大房的人也不时会来看望。

当然,计氏诚心礼佛,也不愿意见什么人就是了。

但是,此刻佛堂内响起了一些话语声,为僻静的佛堂增添了几分人气。

里面说话的人,正是叶绥,还有她的哥哥叶向愚。

叶绥和叶向愚的上首,则是安静端坐着的计氏。

许是长年礼佛之故,计氏的面容温润慈祥,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神不是和乐安祥,而是怯懦畏惧。

叶绥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的祖母,发现她竟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年轻些。

实际上,叶绥已不太记得祖母的样貌了。——当年她十分厌恶这个懦弱的祖母,几乎没怎么来过佛堂这里。

那时她总觉得祖母连累了父母,每次来佛堂请安都是不甘不愿的,甚至为了躲避来这里而故意装病……

后来祖母是因何过世的呢?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大概,是和叶家其他人一样,葬身在那场大火里了吧。

对计氏这个祖母,叶绥实在没有多少感情,哪怕她重活一世也是这样。

如今她用顾家老太君的眼界去看计氏,就更觉得计氏活得糊涂,永远也拎不清,以致令自己的儿孙大多死于非命。

即使计氏是她嫡亲祖母,她也不想过多亲近。

但现在,为了哥哥,她却不得不来这里,还特地带上哥哥一起来。

看得出,计氏对叶绥兄妹的到来很高兴,但她天性懦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叶绥也没期待一向寡言的祖母会说什么话,在请完安之后,她继续道:“祖母,过两天哥哥就去参加仪鸾卫考核了。仪鸾卫就是御前侍卫,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她哔哩吧啦嘴上说得不停,咬字却十分清楚,足够让计氏听得明白。

再者,她描述得非常详尽生动,不知不觉间,计氏就知道了仪鸾卫是什么、仪鸾卫有多重要。

她欣慰地看着叶向愚,嘴唇动了动,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愚哥儿……很好。”

叶向愚忙回道:“祖母赞誉了,孙儿实在羞愧。”

说罢,他不由得看了叶绥一眼,心中多少有了猜测。

阿宁在祖母面前说这么多话,又一再提及仪鸾卫,莫不是……

他想了想,也笑着说道:“祖母,孙儿还没真正见过仪鸾卫呢,听说他们个个本事非凡,全是人中俊杰,孙儿实在太佩服他们了……”

他语气钦羡,说话时双眸晶亮,谁都看得出他对仪鸾卫无比向往。

叶绥微微低下了头,心想:哥哥真是玲珑剔透,不但知道她想做什么,还配合得这么天衣无缝。

若是哥哥不能进入仪鸾卫,那一定是国朝的损失!

就在叶向愚说话的时候,朱氏身边得用的松妈妈也来到了佛堂。

不得不说,朱氏这个当家夫人做事还是相当漂亮的。就算大房与三房不和,朱氏也时不时往佛堂这里送东西,偶尔还亲自来探望计氏,尽了一个媳妇的礼数。

在这点上面,朱氏没有任何可供指摘的地方。

佛堂的下人见到松妈妈来了,连忙将她请了进去,还笑得一脸谄媚。

松妈妈是大夫人跟前得力的人,若是讨好了她,说不定就能离开佛堂这个鬼地方了呢。

这些下人是什么心思,松妈妈一清二楚,却根本就不想理会。

她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踏进了佛堂内的居客室,随即双眼微微一缩。

五少爷和六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巧……

松妈妈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却恭顺地说道:“奴婢给老夫人请安,见过五少爷、见过六姑娘。”

计氏还是那副怯懦的样子,叶向愚和叶绥随意点了点头。

松妈妈本想等叶绥两人离开后,才将朱氏的意思说出来。可是她刚刚行完礼,就听得叶绥说道:“松妈妈可是有什么要事吗?那你先禀报吧,待会我们再陪祖母念经。”

叶绥自然知松妈妈所为何来,偏偏要在一旁听着。

松妈妈窒就这么站着,掩饰地说道:“奴婢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向愚打断了:“既然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我们还有事情与祖母说。”

他端起威严来,还真像一回事。他的身份是叶家五少爷,就算松妈妈再得朱氏倚重,也不敢对叶向愚表现出任何不敬。

被叶绥兄妹用话一前一后堵着,松妈妈语气窒了窒,只得道:“……奴婢是奉大夫人的意思,给老夫人送来糕点。”

闻言,叶绥的脸塌了下来,奇怪地道:“原来是糕点啊。我听说家中的糕点是用荤油做的,祖母能吃吗?”

“祖母诚心礼佛,荤油做的糕点当然不能吃。祖母,孙儿说得对吧?”叶向愚立刻接上了话。

被他这么一说,计氏下意识地点头。

府中的糕点,原来都是用荤油做的吗?她过去竟然不知道!

这一点,松妈妈也不知道,谁会在意糕点用什么油做的?她正想开口解释,却见到叶绥朝她看了一眼。

那是怎样可怖的眼神啊,充满了戾气和杀气,令松妈妈觉得有什么正架在脖子上似的。

松妈妈心里一慌,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带着那些糕点慌张地离去了。

她离开之后,叶绥与叶向愚也向计氏告退,一起离开佛堂。

出了佛堂之后,叶向愚停住了脚步,无奈地说道:“阿宁,祖母那般懦弱的人,你何苦算计她呢?”

无奈之余,他还带着一丝了然。从头到尾,他都知道妹妹在干什么,不然也不会那么配合。

叶绥故意带着哥哥来佛堂,就没打算瞒着他行事,便冷笑回道:“呵,算计祖母的人,可不是我。”

真正算计祖母计氏的,是大房的朱氏。不然,为何会有那些糕点?

朱氏既然送东西来佛堂,便打算利用祖母了。祖母的懦弱,可不正是对付三房的利器?

限于心性,每个人都有怯懦之时。当初自己在南平顾家,在知道叶家出事后也只懂得哭,又有什么用?

人可以懦弱,却不能这么懦弱下去,更不能糊涂地成为别人的棋子。不然,也只是亲者痛仇者快而已。

朱氏这一趟没有利用上祖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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