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泓看到沈湘进来,忙起身从炕沿上站了起来,叫着:“三、三姐。”
沈湘目光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沈沅见状,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不过她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淡淡的同沈湘说着:“你来了?”

沈湘瞥了她一眼,也没有要应答的意思。

采薇这时已经搬了一张绣墩过来,请着沈泓落座了。沈湘便隔着炕桌坐在了炕沿上,冯妈妈立时就站到了她的身旁去。“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沈湘一面将一双细嫩的手从手笼里拿了出来,一面就有些嘲讽的说着,“长姐最近又要管着这宅子里的一应大小事,又要管着母亲陪嫁的庄子铺子上

的事,还有那三千六百一十五两银子,长姐也烦心到底要怎么处置的吧?怎么还有空叫了我过来?”

沈沅听了她这话,就明白沈湘今儿进门来就给她脸子瞧的缘故了。到底还是不信任她的。沈沅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那日在马车上同沈湘说的话想必她还是没有听进去。或者彼时她是听进去了不错,可架不住有人在背后故意的煽风点火,

挑拨离间。而沈湘又是个多疑,爱计较的人,就她现在心中对自己的那点子信任确实是不够抵挡那些人故意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的。

沈沅就抬头,瞥了冯妈妈一眼。

这事只怕冯妈妈也是有份的。据常嬷嬷近来所说,这个冯妈妈且是嘴碎,不时的就要在沈湘的面前说这说那,口中净没一句好话。

不过没有关系,她手中已经有冯妈妈的把柄了,很快的就能将这冯妈妈撵离沈湘的身边了。

而冯妈妈被沈沅这一瞥,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些发凉。

明明她的目光看着也是淡淡的,可怎么,怎么就是让人这样的心惊呢?

冯妈妈不敢再看沈沅的目光,便低下了头去,看着自己松香绿色的裙摆。

沈沅这时已经收回了目光,转而对沈湘说道:“今儿叫了你跟泓儿过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说那笔银子的事。”沈泓最近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刚刚沈沅已经将那日发生的事都同他说了一遍,所以他也知道了这笔银子的事。而沈湘既然都这样说了,说明这事她

已经知道了,倒不用倒再多说什么了。于是沈沅就直接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心里是想着,那间首饰铺子既已是被薛姨娘给卖掉了,若要再赎回来,可就不再是这个价了。旁人也未必愿意再卖回给我们。但那银子若只放在那里,放一百年也只有那么多银子,还是将这银子拿出去做点什么事的好。我先前想了想,意思是拿这些银子去买地。不管什么样的年景,人总是要吃饭的,

这个总错不了。不知你们两个心里是什么意思呢?”

沈泓当即就道:“我,我都听,听长姐,的。”

沈沅对着他点了点头,又看向沈湘:“湘儿,这事你怎么想呢?”

沈湘有些茫然。她哪里懂这些个事?那日沈澜去找她,闲聊中沈澜说起了沈沅拿了母亲陪嫁的铺子和庄子,还有那一笔三千多两银子的事,她原还觉得没什么。自那次在马车中亲眼见沈沅哭了,又听沈沅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她心中还是相信这个长姐的。但架不住沈澜的极力挑拨,还有冯妈妈其后这几日的拱火,只说沈沅必然是存了心的想要私自昧下那

笔银子,不然这都过了这好几日的了,怎么就不见沈沅遣人过来对她提起这笔银子的事呢?沈湘并不晓得沈沅今儿才刚从薛姨娘那里将这笔银子拿到手,又有冯妈妈日日在她跟前那般说,是以她心中便慢慢的信了沈沅是要昧下这笔银子的事。她心中自然是恼的

,所以刚刚进门的时候才给沈沅和沈泓脸子瞧。但没想到沈沅今儿叫她过来竟然是要商议这笔银子该如何用的事……

这至少说明沈沅并没有想要私自昧下那笔银子。想到这里,沈湘心中就觉得慢慢的畅快了起来。她正要说自己也同意沈沅的那个提议,这时就听得沈妈妈在一旁开口说道:“大小姐,您只说不管什么样的年景,人总是要吃饭的,可买地这事,一则你们是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少爷,哪里晓得一顷地该收多少粮食,又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去侍弄的事?便是找人代管了,若没有那十分信心的,不定的就要怎么哄骗你们呢。这二则,这种地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粮食丰收了,是能赚些,可若遇上那年景不好的,或旱了,或涝了,又或是有蝗灾了,哪里还有什么收成?不定的就要往里贴

补多少呢。所以依我的意思,这地是万万买不得的。”

“即便是做生意,也不能总是赚的,总是有赚有亏的时候,只要总的说起来是赚了就可以了。”沈沅的声音淡淡的。

沈泓还是坚定的站在沈沅这边:“我,我同意,长姐的话,买,买地。”

沈沅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沈湘。

沈湘心中是完全没有主意的。

先前她觉得听了沈沅的话,拿了银子去买地也没什么。但现在听冯妈妈这样一说,她就觉得还是不买地的好。正好冯妈妈又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湘心中便定了主意,抬头对沈沅说道:“这地我是不同意买的。不过既然长姐和五弟都想要买地,你们的事我也管不着。但

这银子并不是就你们两个的,也有我一份。既如此,不妨就就将三千多两银子均分了,我拿了我该得的那份银子,旁的我都不管。”这番话说的可就没一点情分了,沈泓当时忍耐不住,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沈沅瞧见,伸脚轻踢了他的脚一下。随后就见沈沅笑道:“三妹这话也没什么不对。既如此,采薇

,你去将那卷银票拿过来。”

采薇答应着去了。一时沈沅算清楚了,拿了一千两百零五两银票出来。

银票递给沈湘的时候,沈沅就看到冯妈妈的目光发着亮,紧盯着沈湘手上的银票,就仿似饿了好几日的猫儿看见了鱼鲜饭一般。

沈沅唇角微微弯起。冯妈妈这些日子只怕手头紧着呢,极缺银子的。

一时沈湘拿到了自己该得的那份银子,面色就较刚刚她进门的时候和缓了不少。再坐了一会子,她就带着冯妈妈走了。

沈泓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意思,只说沈湘太自私,心中再没有一点手足之情,但最后被沈沅给安抚住了。

便是沈湘心中再如何的没有手足之情,但母亲交代过的事她总是要做的。

母亲说过,她是长姐,要让他们姐妹,姐弟三个都要好好的,那无论用了什么法子,她就要做到。待沈泓走后,沈沅接着开始绣给沈洛的荷包。但不到几日就是除夕了,自然事情就要分外的多。好在沈沅在常州祖父家的时候有很认真的学过主中馈的事,又有徐妈妈在

旁边帮着,倒是将一切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错乱的。便是有那等先前不服她的管事媳妇婆子之类,也教她一个个的给慢慢的收服了。

当别人将这些事说给薛姨娘听的时候,她心中还有几分不信。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便是看着再如何的沉稳,但宅子里的这些个琐碎的事她如何会晓得?还能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她明明是有叫那些管事的媳妇和婆子暗中

给沈沅使绊子的,但怎么现在看来却……沈澜就愤愤的在一旁说道:“这事我也让丫鬟打听过了。还不是那些个管事的媳妇和婆子见沈沅是大小姐,她又惯会摆大小姐架子的。现在父亲让她管着这宅子里的事,她自是有处置人的权利,旁人都不敢说什么。她又极会做人情,不晓得如何就晓得了每个管事媳妇和婆子的事,于是她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还有送她们的一些东西,

都正好就打到了她们的心坎上去。这样她们如何还不对她信服呢?自是她吩咐的事她们都会妥妥帖帖的去办好。”这就是恩威并施了。不过薛姨娘原就是个妾室,她管家的时候也担心别人不服她,所以都是威。她又是个极爱财的人,所以这恩是从来不施的。下面的人其实心中早有对她怨言了,不过面上不敢说罢了。这会子遇到沈沅这样一个既会施威,可又会施恩的人,而且沈沅又是个极细心的人,什么事都瞒不了她。在她面前想要扯谎那压根就是

不可能的事。于是不过几日下来,这宅子里一干的管事媳妇和婆子倒都教她给收服了,再不敢小觑她的。她吩咐下来的事也都是小心谨慎的做,再不敢掉以轻心。

薛姨娘原还想着看沈沅忙的焦头烂额,手脚无措,将所有的事都弄的一团糟,最后沈承璋少不得的还是要让她去主中馈,但没想到沈沅竟然这样的厉害……

薛姨娘心中一凛。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就有些心慌了起来。

虽然以往她就晓得沈沅不比以往了,是个难对付的,但今儿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的心慌了起来。

现在的沈沅,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想了一想,就叫了瑞香过来,问她:“今儿那个小丫鬟过来了没有?可说了些什么?”她口中的那个小丫鬟就是青荷。那日她狠狠心拿了一支金簪子出来给青荷,又许诺但凡只要往后青荷不时的就将沈沅做的事告诉她,她就绝不会亏待了她。而那个小丫鬟

仿似也动心了,这些日子不时的就会过来说一说沈沅做了些什么。不过都是些很平常的事罢了,并没有什么用。瑞香听问,忙回道:“先前上午的时候她来过了一次。只是奴婢见您当时正歇息着,便没敢叫醒您,只让她将要说的话对奴婢说了。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说大小姐这些

日子忙着做绣活,还有处理这宅子里的大小事儿,竟都没有什么空闲的。”

薛姨娘听了,心中就有些失望。竟然还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但又听瑞香在说道:“奴婢想起来一件事儿。青荷临走的时候提起过一句,说三姑娘因着那笔银子的事,和大小姐,还有五少爷闹的很不愉快呢。最后是摔帘子走了的。”

薛姨娘便和沈澜对视了一眼。

看来那日沈澜在沈湘面前的话没有白说,冯妈妈这些日子的话也没有白说。薛姨娘早就发现了,沈沅对旁的都不在意,对自己的这一双弟妹倒都是放在心上。沈泓那边现在她已经没有法子了。挑拨的话沈泓不信,他那里自己也没法子再安排人过

去。倒是沈湘是个好挑拨的,身边还有一个冯妈妈是她的人,做起事来总要方便些。

虽然不能如何,但能让她们姐妹,姐弟之间反目离心,让沈沅焦头烂额,心中不快也是好的。

薛姨娘心中较刚刚畅快了不少,便和沈澜说起了这两日沈溶会放年假,从书院回来的事。

沈澜听着她说,又从半开的窗子看到庭院里有个小丫鬟跪在那里,双手还高举了一块石头过头顶。细认一认相貌,是那个名叫小虹的小丫鬟。

现在已经是腊月了,风大,侵肌裂骨的,那小丫鬟又正好跪在风口里,沈澜瞧着她全身都在打摆子一样的抖。

“姨娘,”她就转头问薛姨娘,“这个小虹又怎么惹您不高兴了?”

语气很无所谓,仿似这样的罚跪是再平常不过的。薛姨娘回答的也很无所谓:“这个小丫鬟做事笨手笨脚的。今儿我见日光好,要去院子里晒暖儿,就让她搬了一张圈椅出去。谁知道她倒摔倒了。摔了她不值什么,我那圈椅可是花梨木的,硬是在旁边的石头上磕掉了一块漆。我这心里一恼,就让她手举着一块石头跪在那里了。倒也忘了让她跪多长时辰了。罢了,瑞香,你去叫了她起来罢

。不过她这三个月的月钱领了来也别给她,交给我。也不晓得她这三个月的月钱够不够赔我那一块漆的。”瑞香应了一声,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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