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令婉和小扇到了李惟元的小院时约莫已经过了一更天了。小扇提着灯笼上前去拍院门,片刻之后谨言就过来开了院门。不过这次谨言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看到李令婉就欣喜的叫她三姑娘,相反他只是对她冷淡的点了点头,然
后便侧身相让,让李令婉进去。

李令婉经过他的时候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但谨言立时便低下了头去,不再看她。

他这样的一幅样子倒是弄得李令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

难不成李惟元又因为什么事恼了她,所以谨言现下看到她的时候才会这样的冷淡?

心中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不由的就觉得心跳加快,手心汗湿起来。然而都已经到了这里了,说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了。

小院子里没有点灯笼,只有西次间那里还有微弱的烛光,想来是李惟元仍然在临案读书。

李令婉一路走过小院的青石小径,抬脚走进了屋子里。

等她进了屋,李惟元的目光就正好望了过来。

李令婉是看不透李惟元目光中的意思的。其实非但是现下,她发现任凭是什么时候她都猜不透李惟元。不过既然猜不透,那就索性不要猜好了。

以不变应万变,总之只要她一门心思的对他好就行了。现下他不是已经说过往后要保护她的么?

想到李惟元前些日子说的这句话,李令婉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开始明媚了起来。

“哥哥,”她小跑着到李惟元的书案前,手撑在案面上歪着头看他,“我有好几日都没有来看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他们是堂兄妹嘛,而且她现下还小,这样的撒娇她觉得应该不过分。而且她心里也觉得,对付李惟元这样冰山似的人就得反其道而行之,拼命的赞美他,告诉他自己有多

在乎他,有多喜欢他,这样他才会日渐的将她放在心上。

因为李惟元这样因着缺爱才导致后来一切的心狠手辣和心灵扭曲变态的人设心中必然是很渴望爱的,所以她就要给她爱啊,而且还要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但是李惟元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反而是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然后问着:“你刚刚哭过了?因为什么事哭?”

头一句问话他虽然用了个疑问句,但却是极肯定的语气。

李令婉想否认。她面上笑吟吟的:“没有啊。哥哥你看,我现在不是挺高兴的么,怎么会哭呢?”

“你的眼圈还有些泛红,鼻尖也是红的,必然是刚刚才哭过。”又一眼扫过她的衣裙,“你裙子靠近膝盖的地方有皱褶,刚刚你跪过了?”

顿了顿,又用极肯定的语气问她:“你这是刚刚从世安堂过来?”

李令婉身份娇贵,旁人自然不敢随意的让她下跪,周氏心疼她,无论什么理由必然都不舍得让她下跪,剩下的也就只有杨氏了。

李令婉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要攻略的对象这样的火眼金睛,而且还这样的心细如发,推理能力又是这样的牛逼,她真的不晓得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若是能抱上这样的一条金大腿,那她往后无论到哪了都可以横着走的好嘛。忧的是,他这样的厉害,那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迟早还不要被他给看透啊。

于是喜忧参半的李令婉就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嗯,我是刚刚从祖母那里过来的。而且我刚刚也确实是跪过了,也哭过了。”

“为什么要下跪?又为什么要哭?”李惟元放下手里的书,倾身过来靠近她,追问着。

李令婉没有回答,反而是告诉了他李修松在世安堂的院子里一直跪了很长的时间,就为了求着杨氏能答应李惟元去学堂读书的事。不管怎样,让李惟元知道这世上有人在真心实意的关心着他总是好的。原书里她设定的李修松虽然默默在后面帮李惟元做了那样多的事,但却从未对李惟元透露过一个字

,所以这才导致李惟元一直都以为这世上没有人关心他,最后才变成了那样。现下让他知道李修松在背后也是为他默默的奉献了这么多,总归是会对他有好处的。

李惟元听了,果然是沉默了一会。但随即他又问着:“刚刚你给她下跪,又哭了,也是为了我能去学堂读书的事?”

李令婉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居功:“主要还是大伯出力,我在旁边至多也就敲敲边鼓啦。而且祖母之所以罚我下跪,是觉得我不该那样的糊弄她,不是因为你读书的事。”

李惟元定定的盯着她看了一会,目光中涌动的意思李令婉表示她压根就看不懂。不过没有关系,她可以坦坦荡荡的任由他看。而李惟元看了一会之后就收回了目光,只沉默的望着桌上在跳跃的烛火。片刻之后方才听得他的声音极轻的响起:“婉婉,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让你对任何人下跪,我也不想

你为了我的事在任何人面前哭。”

让你这样下跪,这样哭的人,无论是谁,他都必然不会轻易的饶过对方的。

李令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此刻内心中涌动的那股暴戾之气,她只是笑道:“往后不会了。这样好不好啊,哥哥?”

不管怎么样,听到李惟元这样的维护她,她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嗯。”李惟元点了点头。

李惟元书案上面很干净,笔架都没有一个。唯一的一只毛笔也都已经秃了,镇纸只是一块捡来的洗的干净的鹅卵石罢了。

李令婉就拿了那块鹅卵石在手里把玩着,然后又抬头对李惟元笑道:“哥哥,明天我们一起去学堂读书啊?”反正老太太都已经晓得了她近来和李惟元亲近的事,那这事就算是过了明路了。而且她在老太太面前也说过了,她觉得李惟元是她的福星呢,那往后她索性就多多的同李

惟元在一块,让老太太看看,不是同李惟元走的近的人就会被他给克到的,这样总归多少会改变一些老太太心中原本对李惟元的成见。不过她随后又想着,只怕老太太心中对李惟元的成见已是极深,并不是她这样的做法就能轻易的改变得了的,她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子彻底的让老太太对李惟元抛弃了这种

成见才是。

因着在想到底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杨氏彻底的抛弃对李惟元成见的这事,所以李令婉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李惟元见了,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的就觉得心里被无数细小的针扎过一样,全都是细细密密的痛。

“婉婉,”他看着她幼滑如玉的小脸,轻声的叫着她的小名,“不要皱眉。永远都不要皱眉。”他想让她的脸上时时刻刻都有笑容。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明媚,足以照亮他内心所有的阴暗和孤单。即便是明知道她对他绽放的笑容背后或许会有其他的什么目的,可是他

还是极为的贪恋她的笑容。没有关系,他在心中想着,不论你有什么目的,但凡只要你能一直这样的亲近我,一直这样的对我笑,那哪怕就是我的这条命我也都是可以给你的。反正若没有李令婉这

些日子的陪伴和亲近,没有她的笑容,他整个人也只是一口干涸的枯井罢了,活着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李令婉正在专心的想着事,李惟元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又轻,所以她压根就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是继续的皱着眉想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她想着,既然这句话是大觉法师说的,那解法应当也还在大觉法师的身上。但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大觉法师推翻自己先前说过的那番话呢?又或者不用他自己来推翻,可以找其他的和尚道士来推翻这句话嘛,反正杨氏笃信神佛,大凡和尚道士说的话她都会信的。哪怕就是将信将疑也好,至少也能改善一下李惟元暂且

生活的窘迫和困境,不至于让这李府的下人都敢踩到他的头上,随意的欺负他。

李令婉一时就觉得这个法子实在是好。于是她的眉头也不皱了,脸上的笑容也重新绽放了。

她要为李惟元扫清前路的一切障碍,将他送上他命中注定会有的宰相位置。到时有个做宰相的哥哥罩着,她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的嘛。想到自己的未来会是那样光明的场景,李令婉只高兴的将手里拿着的鹅卵石往上抛,随后又伸手接住了。然后她又歪了歪头,对着李惟元笑的眉眼弯弯的:“哥哥,你往后

要好好的读书啊。”

下半年可是有童试的,李惟元是要参加的,而且他可是要做案首的。

李惟元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叫他要好好的读书,但他还是嗯了一声。

李令婉就接着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哥哥,等往后你做了宰相,可要罩着妹妹我啊。”

李惟元闻言心中微凛。随即他抬眼,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李令婉。

李令婉还沉浸在往后自己会有个做宰相的哥哥罩着,她到哪都可以横着走的美好畅想中,面上的笑容极其的灿烂,越发的显出她明艳照人的五官来。

李惟元面上神色未变,但心中波澜已暗生。

为什么她这句话说的这样的肯定,倒仿似她晓得他将来一定会做丞相一样?这到底只是他多心了,还是面前的这个人其实……

于是李惟元就不动声色,声音平和的问了一句:“婉婉,你怎么知道我往后会做宰相?”

他的这句话犹如一桶冰水兜头哗啦一声倒了下来一样,瞬间就将正沉浸在美好未来畅想中的李令婉给拉了回来。

糟糕!一时得意忘形说漏嘴了。但李令婉也是个多少有点急智的人,所以她立时就笑的更为明媚灿烂了,又做了天真无邪的模样出来,说着:“因为哥哥你厉害嘛。婉婉相信只要哥哥好好的读书,将来你

一定能做宰相的。”

不过虽然面上这样说了,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也不晓得这句话到底能不能糊弄的过去。但很显然是糊弄不过去的。因为李令婉听到李惟元问出来的那句话时,她面上的表情瞬间就一僵。而李惟元已经眼尖的捕捉到了她的这个表情,所以随后她的那个笑容和

那句话在他看来就显得更加的欲盖弥彰了。

所以李惟元不得不怀疑,李令婉心中必然是知道什么的。她知道什么?知道自己将来会做宰相?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她才会这样的亲近他,讨好他,才会这样的对他笑?

可是李令婉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而且还是个极少会出门的小女孩,她如何会未卜先知,知道以后的事呢?再是联想到李令婉是在上次摔到头再醒过来之后才变成现如今这样,而自己那时候明明的看到她流了那样多的血,双眼惊恐,面色煞白,只以为她是会必死无疑的,如何

后来她会一点事都没有,而且醒过来之后性子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且还这样刻意的亲近他,讨好他……

李惟元放在书案上的手陡然的就紧握了起来,望着李令婉的目光幽深的像阴天里的深潭一样,面上的神色也有些晦暗不明。

李令婉被他这样的目光望着,陡然的就觉得心里一惊,同时手脚冰凉。

李惟元现下的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她勉力的按捺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快速跳动的仿似下一秒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小心脏,随后开口迟疑的叫了一声:“哥哥?”

只是心中实在是害怕,所以连这声音都是发着颤的,面上也有些煞白。

看的出来小姑娘确实是被吓到了。

李惟元立时就别过头,不再看他,同时低声的嗯了一声,问:“什么事?”

李令婉勉强的在脸上扯了一抹笑意出来:“没,没事,就是,就是想叫哥哥你一声。”

李惟元又轻飘飘的嗯了一声,顿了顿,就轻声的说着:“夜也深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李令婉心中实在是不安,但是她也并没有想到李惟元已经在心中对她起疑的事。毕竟在她的心目中还是觉得,这里的人怎么会晓得有穿越这样的一回事呢?便是现代的许

多人都是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件事的。但是她忘了,以前是有附身这样的一个说法的。各种的志怪小说里经常会记述有这样的事,而且这时的人都这样的相信鬼神,所以反倒是较现下的人更容易接受这样的事

了。

最后李令婉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咬着唇转身默默的走了。她实在是不大敢在李惟元这里继续的待下去了。一来她猜不透李惟元为什么会忽然那样目光幽暗的看着她,二来也是再待下去她怕她会真的露出了什么马脚来,所以暂且

也只能是先撤了。不过回去躺在床上之后她就懊恼的要死,觉得自己怎么就那样的笨呢。李惟元才稍微的对她有一点好颜色,她就开始得意忘形起来,在他面前说话都随意了许多。现下可好了,前面的那些努力全都白费了,后面又得重新开始在李惟元面前刷好感了。但最关键的是,也不晓得李惟元会不会在心里恼了她,往后随她怎么刷好感他都不会再理

睬她?李令婉这晚睡着之后又开始做噩梦。梦里还是那个场景,破庙。大雪。割了舌头,喂了断肠草的自己。身披鹤氅气质闲雅出尘的男人。望着她的目光冰冷阴狠,让人望而

生畏。

很痛苦,很绝望的感觉。

纵然是醒了过来,可那种痛苦绝望的感觉好像依然还在。小扇提了水进来给她梳洗,小玉拿了早膳来给她用,她就怔怔的坐在那里,木头人一样的由着画屏给她梳了发髻,然后早膳也不想用,带了小扇,低着头,闷闷的就出了

院门。

只是出了院门还没走两步,忽然就听到小扇在旁边低声的同她说:“姑娘,大少爷在前面呢。”

李令婉只觉心中似有一面响鼓重重的敲过,急忙抬头看了过去。

初春清晨的日光下,少年身着石青色的夹棉袍子,正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

看到李令婉,李惟元便抬脚慢慢的走了过来。

李令婉抬了头看他。

旭日刚刚东升,日光有些耀眼,刺的她的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

就见少年对她牵唇一笑,说出来的话语温和:“昨晚你说过,今天我们要一起去学堂读书,所以现下我来接你了。”

李令婉忽然就落泪了。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听到他的这句话会哭。或许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现下见到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是这样的温和,忽然的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许是李惟元的这

句话让她感动了,又或许她就只是单纯的矫情了而已,总之她就是落泪了。

“哥哥,”她一面哭,一面还哽咽着说,“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这句话是真的。昨晚她一夜辗转反侧,梦里都是自己各样悲惨的下场,她只以为李惟元还会如同以往一样的对她,那她的前途就是一片黑暗了。但是忽然,这个人就沐浴

着清晨的日光这样的站在她的面前,同她说我来接你一起去学堂读书,她怎么能不哭,怎么能不感慨?

这心情,他妈的真是比坐过山车还要来得刺激上几分啊。

而面对她的眼泪和她带有微微抱怨的质问,李惟元只轻笑。

“婉婉,我怎么会不理你?”不论你到底是谁,也不论你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来接近我,但只要你永远都这样的同我亲近,永远都这样的对我笑,那我这辈子就不会不理你。而且若果真如你所言,来

日我能坐到宰相的那个位置上,我必然会将你纳入我的羽翼之下,这世间都将任凭你恣意妄为。

这便是他一晚上彻夜未眠想出来的结果。初时他也曾有过犹豫,不晓得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甚或压根就不是人。想着要不要从此与她疏远,甚至将这事告知老太太,让她请了高人来做法,但他舍不

得。

他舍不得现下的李令婉。会这样的对她笑的明媚,同他亲近,跟在他的身后一声声的叫着他哥哥的李令婉。若没有现下的李令婉,那他往后的人生会如同以往一样的灰暗。所以他如何舍得,将自己世界中这唯一的一抹日光就这样的抹去?所以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呢?

李惟元唇角微微一弯,随后他转身,迎着清晨的日光慢慢的往前走去。身后的李令婉也跟了上前来,歪着头看他:“哥哥,你等等我啊。”

等李令婉和李惟元到了前院那所特地的辟出来作为学堂的小院子,又进了正屋,就发现李惟凌正坐在那里低头看书。身为二房的长子长孙,李惟凌一应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现下他就身上穿了宝蓝的夹棉绸缎袍子,头上束发的冠子都是白玉所制,摆放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也都是顶

好的。

昨儿李修松求了老太太让李惟元读书的事,老太太答应了,随后李修松回去的时候就准备下了一套文房四宝,亲自的送到了李惟元的小院去。是谨言来开的门,问明了他的来意,然后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就转身扑的一声关上了两扇院门,压根就没有请他进去坐一坐的意思。而从始至终,李惟元也没有出来见他

一面。

李修松自然是心中酸涩,不过想着李惟元恨他也是应当的。

他原本该是这李府极其尊贵无比的嫡长孙,可就是因着自己的懦弱,这些年才让他受尽了这许多人的践踏和白眼,甚至是过的连个下人都不如。

李修松站在院门前落了一会泪,随后才长叹一声,转过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而一直默不作声站在院门后面的李惟元从门缝里看见李修松走了,他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现下李惟元走到屋子最后面的一张书案后面的椅中坐了,就伸手从布包里掏出了李修松昨晚送给他的那套文房四宝。李修松身为李府的嫡长子,就算到现下了还只是个白身,也没有任何作为,但他手中到底还是有些好东西的。而且他因着觉得心中有愧于李惟元,所以能有机会给他什么

东西的时候也都是想给他最好的。

这一套文房四宝,澄心堂纸,徽墨,象牙管的湖笔,端砚,无一不是名品。特别是那方端砚,石质细腻幼嫩,纹理绮丽,上面又雕刻了流云古松山石,一看就极贵重。

李惟元昨晚虽然让谨言收下了李修松送过来的这几样东西,但他随后却并没有打开来看。他原本也只以为是普通的一套文房四宝罢了,但没想到竟然都是精品。

但像他这样的人用这样的精品,让旁人见了,势必是会多嘴多舌的。于是李惟元的眉头就微微的皱了起来。而这时坐在前面的李惟凌已经回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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