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白山,奔袭至此的楚军骑兵,没有在草地里看到多少帐篷,只见牛羊遍地。
到处都是牛羊,各自成群,分散四处,悠哉悠哉的吃草。

先赶到的前军骑兵,已经大概把附近情况看了一遍,此刻向主帅王琳汇报:“只有牛羊,以及大量东去的马蹄印,没见一个人影。”

王琳看着遍地牛羊,以及理所当然的结果,没有表情。

突厥可汗果然往东跑了,为了跑得快,把牛羊都扔下。

对方行事果断,己方现在再想追,怕是很难追上。

他安排各部四处警戒,或收拢牛羊,或扎营。

再看看远处那白色的山峰顶部,以及山边若隐若现的火光,只叹塞外风光果然异于中原。

后续又有骑兵赶到,王琳顾不得休息,召集将领议事。

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追击很难追上的阿波可汗,还是....

还是把龟兹等国的突厥官员和驻军清除,然后,“劝说”这些国家,投向楚国这边?

有刚刚击败突厥大军、击杀达头可汗的赫赫战绩在,想来这些西域小国,不敢不敢“迷途知返”。

之前,王琳的碛北道行军在俱毗罗城击败了一支突厥主力大军,俘获无算,突厥的西部可汗-达头可汗兵败身亡,突厥人伤亡惨重。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几乎算是万里奔袭的碛北道行军将士,以及助战部落和边地豪杰,总算是没有白白跑这一趟。

但是,突厥主力尚在:突厥的“大可汗”——阿波可汗,麾下还有不少兵马,聚集在白山。

按说碛北道行军打胜仗后,该穷追不舍,趁着阿波可汗还没反应过来,往白山而去。

但是行军将士长途奔袭之下,疲惫不堪,又打了一场恶战,已然是强弩之末,再勉强去奔袭作战,怕是会适得其反。

而且,根据俘虏供述,达头可汗之所以率部到俱毗罗城,是要伏击一支从大碛南部、于阗国过来的楚军。

王琳并不清楚是否真的会有友军从于阗那边过来,不过事前知道皇帝会在陇右“搞事”,觉得或许真会有友军出现。

于是南下接应,果然接应到了:海西道行军约五千骑兵,自于阗出发,沿着于阗水北上。

两军汇合,兵力大增,士气愈发高涨,但也延误了时间。

所以,现在来到白山,已然是“人去山空”。

按说阿波可汗跑得这么干脆,己方接下来再追是追不上的。

可东边两千里外还有一支骑兵,为瓜甘道行军,当在瓜州鸣沙附近,若瓜甘道行军骑兵往西北而来,半路上极大可能会碰到阿波可汗的兵马。

这是因为,白山所在的群山山脉,横贯东西数千里,从白山出逃的阿波可汗,要往北走,得先往东边去(西边是楚军,走不通)。

在东边近千里外,高昌国地界,便能拐向西南,进入伊丽河谷,横穿乌孙故地,从那里“远走高飞”。

对于楚军而言,歼灭突厥另一支主力的机会十分难得,若让阿波可汗远走高飞,对方恐怕不会再轻易接近东方。

然而,瓜州的骑兵,却未必会西进,因为按照战前安排,在瓜州地区的瓜甘道行军是诱饵,出于阗的海西道行军,才是主力。

所以,瓜州友军目前未必会轻易出击,不一定会往西北方向行动。

待得对方知晓阿波可汗途经高昌出逃,再追,也来不及了。

瓜甘道行军若真的按兵不动,碛北道行军和海西道行军这么去追阿波可汗,是追不上的。

问题又回到一开始: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琳作为两军会师后的主帅,面对诸将的不同意见,陷入沉思。

说实话,在这么辽阔的地区以骑兵实行大范围奔袭、迂回、追逐,确实让他有些头疼。

毕竟,他之前多年在南方带兵打仗,对于骑兵的运用差了火候。

哪怕后来在幽燕锻炼了几年,积累了不少心得和经验,可如今,指挥这么多骑兵在茫茫大漠、草原,和狡猾的敌人追逐,终究是觉得不踏实。

稍有不慎,那就是全军尽墨的结果。

思来想去,王琳一下子拿不定主意,却无意间注意到,那几个助战的草原部落酋长,一个个都是喜形于色。

当然会喜形于色,此次大捷,按规矩,这些助战的部落会分到许多牛羊、财物,以及俘虏。

牛羊,对于草原部落来说是十分宝贵的财富,而女人,更是一个部族发展的重要资源:女人能生孩子。

一个男人若是身体健康,可以让好多女人怀孕,生下孩子。

一个部族,若能分得充裕的女俘虏(俘虏的突厥部落女人),过得十来年,部族人口就至少翻倍。

更别说俘虏了未成年人,就有了更多的奴隶去放羊、割草,尽快壮大部落实力。

现在,白山这里遍地都是被抛弃的牛羊,助战的部落,又能分不少。

更别说回去后,因为此次助战表现好,还有好处。

所以,酋长们怎么能不喜形于色?

王琳见着这几位喜滋滋模样,心中一动:那么...

那么,如果我是突厥可汗,在如今的形势下,会怎么做呢?

。。。。。。

凌晨,草地上的露营地里,点点火光不断闪烁,和满天繁星相映成趣。

摸黑而来的突厥骑兵,慢慢接近营地外沿,见没有什么像样警戒,发觉营地里的敌人好像只顾着呼呼大睡。

又有大量牛羊聚集在营地外围各地,看样子,敌人是得了大量牛羊,加上认为突厥可汗跑了,便放心休息。

然而,这么多牛羊正是可汗下令抛弃的,为的是让敌人得了牛羊后,心满意足,想着回家而不是打仗。

现在敌人果然中计,骑兵们赶紧派人向后方禀报。

亲自率军夜袭的阿波可汗,得知楚军果然中计、放松警惕,大喜之余,立刻下令进攻。

骑兵们换了马,排开队形,从正面和左右两翼向楚军营地发动进攻。

宁静的夜很快沸腾起来,在战场边上观战的阿波可汗看得清楚:楚军营地里火光闪烁,无数人影晃动,高声呼喊着,试图抵御夜袭。

但是,对方的马群已经被突厥骑兵驱散,没了马的骑兵,就只能手持长矛,猬集起来,结成长矛阵以自保。

楚军的长矛阵在突厥骑兵的逼迫下,不断缩小,承受着骑兵不断射出的箭矢。

突厥骑兵分成一个个小队,在楚军步阵外不断绕圈骑射,这样的骑射根本就不需要仔细瞄准,只要对着人群放箭即可。

耗到天亮,耗得楚兵军心大乱,就能“吃掉”了。

但阿波可汗没心情陪着楚军耗,让人把“火马”准备好。

火马,即是给马的尾巴绑上火把,然后点燃,吃疼的马群会不顾一切向前跑,冲击步阵。

一旦步阵被马群冲出破口,骑兵就能冲破口、挤进去,将破口“挤”大。

又会有更多骑兵冲进去,直接把步阵打崩。

虽然这么做,会消耗不少马匹,但对于阿波可汗来说,尽快歼灭这支敌军、赢得一场大胜来挽回自己的威望,以及稳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之前,达头可汗在俱毗罗城兵败身亡,消息传到白山后,引发巨大的震动。

没有人能想明白,这支袭击达头可汗的楚军骑兵,为何会从北面冒出来,但达头可汗兵败身亡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白山危险了。

阿波可汗已经快要压制不住贵族们的恐慌和不满,所以急需一场胜仗来摆脱危险,并稳住人心。

否则,即便他带着各部平安北撤,也会因为这次巨大的挫败,而失去贵族们的支持,可汗之位,是不可能坐稳的。

只有反败为胜,才能化解危局,甚至还能顺势树立可汗的威信,对西部地区进行有效统治。

“火马”准备完毕,随着火光大作,这些尾巴着火的马,嘶鸣着向前奔跑,跑向前方的楚军步阵。

围困步阵的突厥骑兵让开一条道,幸灾乐祸的目送“火马群”撞向楚军步阵。

就在两者之间距离越来越近之际,阿波可汗看到,楚军步阵的正面(正对马群的那一面),忽然大量兵卒让开。

让出中间一条通道,似乎那里摆着几辆两轮车。

还没等阿波可汗细想楚军想干什么,只见那里火光闪烁,随后雷声大作。

“轰、轰、轰!”

雷鸣声中,“火马群”瞬间崩溃,许多马匹倒下,其他马则向左右转向。

与此同时,许多骑兵的坐骑受惊,又跳又叫,把主人从背上甩下来,亦或是到处乱跑,根本就不听主人的命令。

阿波可汗的坐骑也躁动起来,撒腿就跑,被他拼命扯住。

惊魂未定之际,又听得刺耳的呼啸声起:声音来自楚军步阵。

却见不少马匹从步阵里冲出来,呼啸声随着这些马“移动”,吓得更多的突厥骑兵坐骑乱跑,场面很快失控。

阿波可汗只道这是楚军的妖术,导致马匹失控,事已至此,攻是攻不下去了,赶紧下令收兵撤退。

然而外围有号角声响起,阿波可汗一开始还以为是后续兵马来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哪来的后军?他周围的骑兵,就是后军。

果然,来的不是自己人,而是敌人:一个个头戴“漏斗盔”的楚军骑兵,从黑暗中现身,如狼似虎般的扑来。

本就因为呼啸声而混乱起来的突厥骑兵,勉强聚集成一个个小队,迎向冲来的楚军。

却被楚军骑兵手中会发光、放雷的兵器击中,还没近身,就有不少坐骑倒地、人坠马。

突厥一方仓促间组织起来的防御,很快被击溃,前一刻还等着歼灭敌军的阿波可汗,现在已然是兵败如山倒。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调转马头,拼命逃跑。

事到如今,他回过神来:楚军算准了他会掉头来偷袭,所以在这里设下埋伏。

听着后面的杀声震天,以及周围惊慌失措的随从,阿波可汗欲哭无泪:本想着回本,竟然连本钱都输光了!!

。。。。。。

中午,烈日当空,伊丽水畔,阿波可汗以及随从策马疾驰。

他们连人带马已经疲惫不堪,却不得不继续奔跑,因为后面有如影随形的追兵。

一逃一追,已经跑了近千里,这几日来,几乎一直都在马背上度过的阿波可汗,又累又困,已经快撑不住了。

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继续前进,因为他知道对方也快撑不住了。

这种时候,谁能撑下去,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然而,就算他撑住了,摆脱追兵,接下来,怎么办?

想到这里,阿波可汗心中悲凉。

白山之战,他夜袭失败,反被楚军骑兵追击。

对方如同疯狗一般,从白山一直追,追着他到高昌国地界。

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阿波可汗勉强休息了一下,却得知另一个坏消息:东南方向,有一支数千兵力的楚军骑兵奔袭而来。

高昌国王闭门自守,而这支楚军则袭击了大营(阿波可汗之前东撤后驻扎在高昌地界的大营),留守人员伤亡惨重。

阿波可汗判断,对方必然从俘虏口中得知自己的去向(袭击白山),但未必知道自己已经失败,所以毫不犹豫掉头往西北方向跑。

沿着伊丽水,向西北方向跑。

他的动作很快,但这支楚军的动作也很快,分兵来追,一直追到这里。

连日的逃亡,使得阿波可汗的体力接近透支,原本带着的众多副马(备马),也陆续更换完毕。

他和随从们,都已经没了副马,胯下坐骑一旦倒下,人,也就走不了了。

眼见着坐骑汗出如雨,跑着跑着已经开始晃悠,明摆着已经快要不行了,阿波可汗心中叫苦:这是天意?让我死于此处?

正在危急关头,前方出现零星帐篷,河边又有不少绵羊在喝水,看样子,是个小部落在此放牧牛羊。

阿波可汗见状,如同迷失在大碛中的落单旅人,遇见了一支规模庞大的驼队,激动地喊起来:“我是可汗,快来助战!!事后有重赏!!”

他的随从也喊起来,激动不已。

在这一片地区放牧的部落,都是匍匐在可汗脚下的顺民,所以在可汗的威名之下,不可能有人无动于衷。

这么大喊之下,果然起了效果:在帐篷营地四周的牧民,很快往这边聚来。

阿波可汗见己方有了这些牧民助战,从人数上要明显优于追兵,心中稍定。

却听得后面雷声炸响。

“砰、砰、砰!!”

追击的令狐休、令狐绪兄弟,眼见大“肥牛”要有援兵,顾不得距离太远,直接拿起骑铳射击。

一番胡乱射击之下,还真射倒不少目标,但是兵力对比,己方处于下风。

然而令狐兄弟和部下已经红了眼,不管不顾向前冲,他们咬牙追到现在,是因为从俘虏口中得知逃跑的是突厥可汗——阿波可汗。

这可是不得了的战功,所以他们拼了命都要追。

身被数创的令狐休,之前因为交战时坠马,摔断了右小腿,却咬牙坚持着,一路追到这里。

因为伤口发炎,他已经开始发烧,烧得脑子有些混乱,但视野里却一直不离前方那些逃窜的突厥人。

弟弟令狐绪身上也多处受伤,身上铠甲和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分不清哪些血是自己的,哪些血是敌人的。

其他楚军,既有战兵,也有令狐家的部曲,全都卯足力气,要一拼到底。

他们很快将携带的骑铳悉数射击完毕,拔出佩刀、拿起长矛,拼尽全力向目标接近。

额头发烫的令狐休,忽然看到那些向突厥骑兵接近的牧民,向突厥骑兵抬起手臂。

然后,手中的短棒绽放火光,以及雷鸣。

“砰、砰、砰!!”

突厥骑兵人仰马翻,瞬间伤亡过半。

那一刻,令狐休、令狐绪兄弟以及同袍,只觉难以置信: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神仙啊!!

但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用的是骑铳,所以,是友军?

竟然能在这种地方遇到友军,令狐休心中一喜,但随后两眼圆瞪:不、不对,这是抢功劳的混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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