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皇宫,在东郊誓师归来的皇太子,聆听父亲的教导。
誓师即战前动员,如今是夏末,楚国即将发动对周国的战争,赶在秋收前,攻入关中,也好“就食于敌”,减轻后勤负担。

这也是平定天下之战,只要灭了周国,天下就统一了。

虽然李笠也参加了誓师大会,对于儿子,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该布置的,也都已经布置了,但还是放心不下。

所以不忘提醒:“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仅就打仗而言。”

李笠这么问,李昉想了想,回答:

“最重要的就是打胜仗,只要打了胜仗,那么主帅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失误,以及犯下的一些错误,都不算什么。”

“可一旦打败仗,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被别人拿来说。”

李笠又问:“举个例子?”

李昉回答:“汉时,霍去病率军深入大漠,追击匈奴主力,多有不恤兵卒之举。”

“譬如吃不完的酒肉宁可倒掉、扔掉,也不分给啃干粮的将士。”

“缴获的粮草,因为嫌碍事,不想拖累行军速度,宁可遗让将士们饿肚子,也要遗弃。”

“可他就是能打胜仗,封狼居胥,立下不世之功,跟着他拼命追击敌人的将士们,也因此各有功劳,所以,谁还在意这些?”

“相比之下,李广这名宿将,人生际遇却有不同。”

“李广善待士卒,为将廉洁,常把自己的赏赐分给部下,与部下同吃同饮,凡事能身先士卒。”

“行军遇到缺水断食之时,见水、见食,士卒不全喝到水,他不近水边,士卒不全吃遍,他不尝饭食。”

“李广爱兵如子,对士卒宽缓不苛,所以部下都甘愿为他出死力。”

“但是,他在和匈奴的战争中,总是打不了大胜仗,还经常迷路失期,因为没有过硬的军功,所以即便名气再大,也无法封侯。”

“李广郁郁不得志,最后一次迷路失期,不愿面对主帅派来责问的使者,自尽。”

李昉说完例子,总结:“带兵打仗,最重要的一点,是打胜仗,主帅为了打胜仗,可以做许多事,但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以打胜仗为目标。”

“如果打不了胜仗,什么都是虚的,名气也好,声誉也罢,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李笠见儿子有如此觉悟,点点头:“没错,你此次挂帅出征,绝不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一切,都要以军事胜利为优先。”

“不要为了显得自己仁厚,就下达一些奇葩的命令,譬如只要守军投降,就不得攻城,哪怕己方将士正在攻城也得停下来。”

“不要为了显得自己能耐,偏不按参谋部拟定的作战方案指挥,偏要突发奇想,搞什么奇兵。”

“也不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想要打一场十全十美的胜仗。”

“为帅者,指挥作战时,切忌心神不定,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顾及,结果什么好都没捞到。”

李笠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愈发显得唠叨,便举了个简单的例子:“水里有鱼,鲤鱼、鲩鱼、乌鳢等等,很多,到处乱串,而你手中只有一杆网兜,是没法全都捞上来的。”

“你看着水里的鱼,或许会想今日吃什么,是糖醋鲤鱼?红烧鲩鱼?酸菜乌鳢?”

“你拿着网在犹豫,结果鱼很快跑光了,你两手空空,晚上就只能喝白粥。”

“别想那么多,照着最大的那一条下网,网上来了,再网第二条,等收工了,看鱼篓里有什么鱼,再想晚上做什么菜。”

这样的比喻简单易懂,李昉明白父亲的担心,再次表态:“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轻重。”

李笠继续说:“你知道就好,此次出征,你多听听参谋们的建议,一定要记住,打胜仗,是你最需要的东西。”

“其他什么仁厚之名,什么爱民之心,莫要想那么多,待得拿下周国,凯旋归来,你什么美誉都有了,不用费心思弄那些虚的。”

“还有,不要搞什么‘推心置腹’,风险太大,你梁叔入蜀时,敌军就派刺客扮做渠帅诈降,于席间行刺。”

这件事,李昉知道,当然明白提防刺客的重要性。

李笠其实还想说很多,但为了不弄巧成拙,搞得儿子心事重重,很快便结束谈话,让儿子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日精神饱满出发。

等儿子离开后,李笠却坐不住,在案前来回走动,仿佛是他第一次挂帅出征,心中忐忑不安。

但哪怕是在当年,他参加大战之前,也没这么烦躁不安。

坐下,看着舆图,良久,叹了口气。

自古太子难当,作为储君,表现太好不行,表现差也不行。

东宫羽翼丰满,不行;羽翼稀疏,也不行。

如何拿捏好这个度,如何让皇帝父亲放心、让弟弟们死心,如何稳住储君之位,真的很难。

而且,太子作为储君一般最好不要轻易离开京城,不要离开皇帝身边,否则容易生变。

譬如,一旦皇帝驾崩或者重病昏迷,而太子在外,就很容易为人所趁。

又或者,太子在外,难防小人在皇帝耳边诋毁自己,又无法及时辩解、伸冤,很容易被暗算。

现在,李笠担心儿子挂帅出征后心中惶惶,既要操心战局,又要牵挂行在的动静。

若是有人从中作梗,造成单方面误判..

譬如,让他以为皇太子在外面东搞西搞,仗着手握重兵,想要图谋什么。

亦或是让皇太子以为行在有变,皇帝病重昏迷/去世,奸佞伪造遗诏,若自己不及时应对,就是扶苏第二。

皇太子出征,有太多的非军事因素干扰皇太子的心智,有一定概率让其发挥失常,甚至酿成大错,这就是李笠为之纠结的原因。

他静静想了一遍,回想自己做的布置,觉得已经很完善了,实在是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皇宫这里,就算他出意外,还有黄姈镇着,可以主持大局,轮不到宵小隔绝内外,假传圣旨、伪造诏书;

中枢,有肱股之臣掌握局面,没有政治投机者兴风作浪的空间。

外戚黄?,就在京城,必要时,靠着皇后之兄、太子舅舅的身份,以及军中的老交情,稳住京畿诸军并无问题。

有亲生母亲和舅舅在京城“看家”,太子在外,没什么好担心的。

真要是京城出了事,太子也不会是孤立无援:

一河之隔的河东,是太子的丈人武祥坐镇,而洛阳,是太子的姨父彭均守着,一旦开封出意外,太子不至于进退失据、无人可以依仗。

有武祥和彭均给太子保驾护航,太子若要立刻停止西征、回师开封都能做到从容不迫,即便开封真的变了天,谋逆者也掀不起大浪。

真要是开封出事,各地许多牧守或许会旁观,可徐州寒山,必然有勤王之师向开封挺近,和太子的军队东西夹击。

与此同时,黄河北岸的黎阳,也会有勤王兵马南下。

而坐镇冀州的梁淼,作为梁森的弟弟,忠诚没有问题,即便不能带兵入京勤王,也能留在任上震慑河北各地牧守,莫要投机取巧。

李笠这些年的布局,一直在巩固皇权,该有的布置一应俱全,谋逆者没有机会得逞。

所以关键在于,此次西征,皇太子能否如愿以偿。

李笠看着舆图,心情渐渐放松:万事俱备,只欠捷报。

没有人能抵挡西征军的进攻,因为西征军的战斗力,是这个时代的军队中,实力最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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