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傍晚,吃完饭的李笠,和黄姈说起儿子李昉。
李昉去年成婚,现在携太子妃在汴州开封公干,既要监督行在的建设,又要了解河南的风土人情,与此同时,和新妇过二人世界,一举数得。

黄姈却有些不放心,毕竟从小带大的儿子,如今成了家,远离身边,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夫妇俩会不会吵架?闹别扭?

年轻的儿妇,对儿子照顾得如何?

儿子会不会没了拘束,便结交一些心怀叵测的人?

到了外地,会不会因为贪吃,吃坏肚子?

对于黄姈的担心,李笠不以为然:“你人才四十岁出头,怎么就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好像离了一个儿子,天就塌下来了?”

“儿子成年了,成家了,我们就该放手了,你管得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管得了一辈子?”

黄姈还是担心:“可万一小两口为什么事起矛盾了呢?没人调解,那怎么行?”

李笠笑着摇摇头:“夫妇是要过一辈子的,难免有些小矛盾,你能调解几次?”

“他们是要走完一辈子的人生伴侣,我们做父母的,就不要瞎折腾了。”

“你以为,现在就提前安排好方方面面,就能保证子孙们接下来数十年衣食无忧、生活顺心?那是自欺欺人好不好。”

说着说着,李笠举了个例子:“就像西边,周国那样,宇文泰临终时,把家业托付给侄子宇文护,希望宇文护护着堂弟,把家业稳住,结果呢?”

李笠举的例子,黄姈明白,而且,李家的情况,之前有一定可能会和这个例子类似,以至于她心中有些担心。

把宇文家和李家的情况大概类比一下,可以假设如下情景:

之前,李笠忽然病危,而这时,黄姈和兄长们也死了,即将继位的新君李昉无依无靠。

宗室之中,成年人就只有三十多岁的李昕,于是,李笠临终时将大权交给李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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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李昕掌权后没多久,把堂弟李昉废杀,另立李笠一子为帝。

过得几年,又把这个堂弟废杀,再立李笠一子为帝,架空为傀儡,自己是有实无名的皇帝。

这样的情况,持续多年,帝系的力量越来越弱,而执政的李昕,羽翼渐丰。

所以,九泉之下的李笠,见着如此情形,心里会怎么想?

“人死如灯灭,我能怎么想?”李笠耸耸肩,“生前再怎么安排,死后,都是听天由命,所以做父母的,想那么多干嘛?”

“对于我来说,我有那么多儿子,当然希望每个儿子都过得好好地,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的兄长早逝,李家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儿子的地位,所以,我可以和侄子和睦相处。”

“可到了大郎继位后,他要考虑的问题,和我不一样。”

“他也有儿子,也想儿子平平安安一辈子,也想儿子将来坐稳江山,那么,有威胁的人,就要进行处置。”

“堂兄要提防,自己的弟弟们,也要提防。”

“宗室们如果无能,无法拱卫未来新君,他会心烦;若宗室们太能干,会危急未来新君地位,他也会心烦,担心旧事重演、叔夺侄位。”

“届时,大郎要如何应对,你跟我看得到么?管得了么?”

李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一个大家族,父亲走了之后,诸子本身就容易因为家产的分配,导致反目成仇,遑论花花江山。”

“在权力面前,所有人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影响,做出的事情,唉...”

李笠的叹息,也是黄姈所担心的。

李笠儿子多,这是好事,但数十年后,就未必了。

百余年来的历史表明,皇帝重用宗室与否,都很容易出问题,李笠在时,儿子们当然不会出状况。

可当李昉即位后,有那么多弟弟,该怎么任用?

兄弟相残、叔夺侄位,围绕权力发生的惨剧,百余年来时不时发生,李笠和黄姈甚至见识(间接见识)了同一时期,各国发生的大事件。

梁国,梁武帝宠溺宗室换来的是什么?

齐国,皇位兄终弟及的后果,就是宗室被皇帝当贼防,两者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周国,辅政堂兄废立堂弟天子轻松得很。

所以,这世道是怎么了?

楚国将来,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么?

李笠不知道,但他有自己的看法:

“只要开国的第二、第三代皇帝,都是成年继位,并且在位时间不太短,这个王朝的国祚应该会比较长。”

“这是最关键的,什么制度建设,什么权力制衡都是其次。”

“若接连出少帝,或者皇帝在位时间太短,那就完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是小孩子可以长期拥有的。”

“你想想看,若齐国的第一任皇帝高洋,现在还没死,熬到太子成年,哪轮得到他弟弟们作妖?毕竟他也就比我大两岁。”

“如果宇文泰能多活几年,等他儿子成年,宇文护就真的只能做个好堂兄,而不是接连废立两个皇帝堂弟。”

“但是,皇帝活得太久也不好,熬死了第一个太子,就会让其他皇子们蠢蠢欲动,当然,梁武帝未必能想到自己能活那么大岁数。”

说着说着,李笠话锋一转:“周国的现任皇帝宇文邕,十七岁那年,被立为皇帝,如今在位已经十一年。”

“他很老实,从不跟掌权的堂兄宇文护发生冲突,身边似乎没什么亲信,帝党不成型,无法对执政的宇文护构成威胁。”

“所以你觉得,周国的这种不正常权力结构,能够维持多久?”

黄姈对周国的情况有所了解,所以有些迟疑:“若那宇文护要篡位,也该篡了,结果拖到现在,他...莫不是在犹豫?”

李笠给出自己的判断:“犹豫就会败北,我觉得,宇文护怕是要败北。”

“但之前,他不是这样的,宇文护对付起宇文泰的平辈创业武勋时,算是心狠手辣,确实维护了宇文氏的地位,没有丝毫犹豫。”

“奈何两个堂弟急着抓权,于是起了冲突,他那时也不犹豫,废立是当机立断。”

“现在,他却和傀儡堂弟平安相处十一年,难道以为这样下去,堂弟能当无事发生过?”

“杀兄之仇,架空皇帝之滔天权柄,于公于私,现在的周国皇帝宇文邕,一旦有机会,肯定不会放过他。”

李笠举了个现成的例子:“刘宋初年,辅政四大臣废杀少帝刘义符,之前又贬杀了刘二郎刘义真,立刘三郎刘义隆为帝。”

“两个兄长被权臣杀了,刘义隆一开始可听话,但等到站稳脚跟,收拢了人心,就对这四个辅政大臣进行分化,逐个击破。”

“或许这四个辅政大臣,行废立之事是为了国家好,或许少帝确实不像话,但是,皇权容不下行过废立之事的权臣。”

“皇帝,也容不下杀害自己两个兄长的外人,但凡有机会,就一定会动手。”

“宇文护及其身边亲信,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与皇帝和平共处了十一年,没有取而代之,你不觉得这其中有内情么?”

黄姈仔细想了想,问:“莫非,他是想熬下去,反正皇帝老实,好控制,他就等自己儿子们羽翼丰满,占据要职,掌握大权,然后...”

“大概是吧。”李笠点点头,“前提是皇帝看起来老实,否则...皇帝还有好几个弟弟,宇文护不介意再换一个。”

说得有道理,可这和楚国有何关系?

黄姈脑海里冒出这个疑问,随后,她想到了什么:“莫非,周国会发生什么事?”

“目前看不出来,看不出周国会出现变故。”李笠缓缓说着,“虽然我一直在想办法了解周国国内形势,但了解的详细情况有限。”

“若我们这些外人都能看出端倪,宇文护不可能察觉不到风吹草动。”

“但是,我们可以利用周国的不正常权力结构,适当的搞些小动作,或许能让他们内部乱起来。”

“毕竟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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