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西南,黎阳山,依山扎营的齐军,将黎阳山绕了一圈,然后在营垒外围挖了许多壕沟,并立大量障碍,和渡河北上的楚军对垒。
齐军主帅、兰陵王高长恭站在南面山坡上,用千里镜观察数里外楚军营垒。

因为左眼戴着眼罩,所以英俊的面庞显得有些狰狞。

他在数年前与梁军交战,率骑兵冲锋时被奇怪兵器袭击,左眼失明。

现在,右眼透过千里镜,观看敌情,看了许久,未见楚军有发动进攻的迹象。

抬头看天,天空乌云密布,北风吹拂,大概临近中午。

今天,又打不起来么?

高长恭放下千里镜,然后看着这奇特的器具,轻轻摩挲。

这具千里镜,是从战场上阵亡敌军斥候手中缴获的,可以让人看清楚数里之外的事物。

高长恭对千里镜爱不释手,但他知道,自己用千里镜观察敌营,敌将一定也在用千里镜观察这边。

楚军渡河,要攻黎阳,却因为黎阳山齐军和黎阳守军互为犄角,无法从容攻城,所以分兵来拒。

但对方不急着进攻,必然有阴谋。

兵卒在四周拉起步障挡风,又点起篝火,高长恭坐在火堆边烤火,看着眼前楚军营垒,思索起来。

楚军有威力巨大的兵器,所以,若以堂堂之阵正面对攻,很容易吃大亏。

数年前的那场仗,就证明了这一点,高长恭用失去一只眼睛的代价,记住了这教训。

所以,当楚军大规模北犯,直奔黎阳而来时,齐军一味地守,那是肯定守不住的。

对方的野战能力,已经不是能够用“很强”来形容,对方的进攻,一旦用上那种大威力兵器,根本就没有哪支军队可以正面扛下来。

所以,用正常的打法,根本就打不过楚军。

必须将骑兵活用到极致,才能将对方解决。

高长恭很快便想到了己方的战前布置。

太傅斛律光,亲率大量骑兵渡河南下,进入河南地区,在不断地移动之中,寻找敌军破绽,然后猛然发力。

所以,高长恭麾下大军,要在黎阳地区,凭借壕沟、营垒,顶住楚军主力,拖延时间。

现在,楚军不急着攻,正合高长恭之意,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愈发担心起来。

对方一定会猜到他们的布置,那么,眼前楚军如此不紧不慢,肯定有对应之策。

考虑到楚国国主、那大名鼎鼎的李笠亲自带兵出征,高长恭可不敢掉以轻心。

这头凶猛的老虎,当年还是梁将时,就已经无人可制。

高长恭是高澄之子,他知道二叔高洋当年御驾亲征,就在李笠面前无功而返,从那以后,齐军在李笠面前总是打不了胜仗。

甚至连邺城,也被此人率军攻入并短暂逗留,以至于太庙被烧毁。

后来,李笠改朝换代,成了皇帝,沉默五年。

现在突然大举北犯,还提前“通知”齐国,这种行为在高长恭看来,不是李笠狂妄自大,是因为有绝对的信心:

楚军有把握灭掉齐国,即便齐国提前得了消息、做好迎战准备,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虽然高长恭不清楚对方的信心具体来自什么,但是,他认为国家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所以,作为国朝宗室,高家子孙,高长恭绝不会坐以待毙。

有人登山,慢慢走来,高长恭仔细一看,却是一名宦者。

今日是年三十,皇帝派中使押送来大量物资,犒劳黎阳的将士们。

中使抵达后,当然要来见主帅。

一番寒暄,那人问:“大王,不知何时与楚军决战?”

高长恭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皇帝怎么坐不住了?

不是说得好好的,不求速战,一定要和楚军周旋,待其露出破绽,再全力一击。

虽然皇帝过问前线军务很正常,但高长恭从中使的传话中,听出不正常:

不对,一定是和士开那小人又在多事!

高长恭心中不快,但面上不动声色,回答:“请回复陛下,一切,如战前布置,绝不能急,否则极易为南贼所趁。”

“既如此,某便向陛下回复。”宦者姿态放得很低,和高长恭又说了一会,下山休息。

高长恭看着对方的背影,有些不安。

皇帝年少,太后又不顾大局,所以朝政为佞幸把持,此次楚军北犯,和士开等人一开始竟然说“无需过虑”。

亏得国丈斛律光当机立断,极力劝谏,使得皇帝下令调集军队,向邺城集结,并且召集文武大臣议事,做出一系列布置。

否则,国家危矣。

现在,斛律光带兵在外,和士开等人却日夜围在皇帝身边,三言两语,就能让皇帝有朝令夕改的念头,这样下去...

高长恭想到了赵郡王高睿。

年初,高睿等人,极力要求太后和皇帝将和士开等佞臣贬出京城,结果被和士开反咬一口,高睿入宫后遇害。

自那以后,和士开气焰愈发嚣张,朝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

现在,大敌当前,和士开等人待在后方邺城却不消停,时不时对前线军务指手画脚。

自己干不了正事,却总是添乱!

。。。。。。

黎阳山南数里,楚军营垒,主帅王琳正在巡营,他走在昨日刚堆起来的土墙上,时不时用脚跺一跺。

昨日刚垒起来的土墙,浇水之后,一夜之间就冻成了“冰墙”,王琳检查了多段土墙,没发现什么不稳。

再看前方黎阳山齐军营垒,只见营前沟壑纵横,又夹杂着不少鹿角、木栅,可想而知己方若要强攻,光是克服这些障碍,就要付出不少代价。

所以真要打起来,不能正面攻,得从旁边绕过去。

然而,这种攻势若以步兵来实施,效果很差,因为步兵移动慢。

黎阳山和黎阳城守军东西呼应,不可能看着楚军迂回而无动于衷。

楚军步兵若从黎阳山西侧绕行,随时会被出击的齐军拦腰截断,使得首尾无法呼应。

若以骑兵绕行,掩护己方步兵迂回、筑垒,对方的骑兵就会围上来。

而这恐怕就是齐军想要的战斗:骑兵先战,吃掉楚军骑兵后,黎阳郊外的楚军步兵,想撤都撤不了。

所以,面对准备周全的齐军,渡河而来的楚军现在就只能选择对峙。

这也是战前就已经预料到的局面。

自从李笠十几年前到邺城“逗留片刻”后,齐国对于南面门户黎阳就重视起来,此次楚军渡河北上,对方必然在黎阳驻扎重兵加强防御。

所以,北伐中路军在这里对峙,随着时间流逝,齐军的增援会越来越多,并且会源源不断调集物资,确保黎阳守军能将楚军挡在南侧。

等到开春,黄河解冻,北岸的楚军,后勤转运就麻烦起来。

王琳对着白雪皑皑的大地,默默站了一会,走下土墙。

他麾下兵马作为前军,是最先出击的军队,此时,或许皇帝的御营,还没出徐州地界,而新年,就要到了。

看着营内忙碌的兵卒们,再看看开始飘雪的天空,吩咐左右:

“今天是除夕,要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守岁时才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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