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庄园东郊,靶场,青壮们正在练习射箭,箭靶距离一百步,练习标准,和军中相同。
这是庄园里部曲、护院、僮仆们的日常训练,靶场几乎每天都很热闹。

旁边,有几名教头在现场督练,靶场大门处,有一群人往这边过来。

当中一名女子,身材高挑,衣着素白,容貌出众,气质非凡。

几名教头见状,赶紧上前行礼,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夫人来了。

那些练箭的青壮,也注意到来人与众不同,纷纷停下动作。

“让他们继续练,莫要耽搁了。”黄姈笑道,教头们赶紧让青壮们继续射箭。

一名四十岁年纪教头,瘸着右腿,站在旁边,黄姈问:“老薛,你家二郎,今年应该有三岁了吧。”

被称为“老薛”的薛田林,没想到夫人竟然记得自家的事,赶紧回答:“夫人说的是,家里二郎今年有三岁了。”

“年前,君侯射死了一头野猪。”

黄姈说完,让仆人将提来的篮子拿上前,掀开盖子,众人一看,却见篮子里是一条粗硕的腌猪腿。

“君侯说,欠老薛你一条野猪腿,此次我回来,正好顺便带来。”

薛田林听得夫人这么说,看着那粗硕的腌猪腿,眼眶一热,赶紧行礼:“小的何德何能,竟得君侯、夫人挂念。”

“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君侯如何不记得你?”

“你腿受了伤,再不能上战场,那就帮忙训练这些小子,也是帮了君侯一个大忙。”

黄姈笑道,又看向其他几个教头:“你们都跟着君侯打过仗,如今可不能偷懒,得帮忙盯着他们操练。”

教头们见夫人说起自家情况,分毫不差,心中激动,不住点头。

旁边那些青壮,陆续得知这位美妇人就是彭城公夫人,见其与薛教头等人聊家常,不由得惊讶:

原来薛教头说的是真的!

薛教头平日闲聊,常说起自己当年,追随新平公(当时对李笠的称呼)作战的经历。

青壮们听薛教头绘声绘色说起各种惊险的战斗,听得入神之际,总觉得这是薛教头说大话。

不仅如此,其他许多教头,都会提起当年跟着新平公的经历,青壮们好奇的同时,也总是会有疑问:

新平公有那么多部下,哪里记得住你们几个伤残的?

他们有疑虑也很正常,因为鄱阳李家庄园里,负责训练护院的教头,许多人身上都有伤残。

所以青壮们看着这些缺胳膊短腿的人,根本就看不出这是曾经追随新平公左右、浴血奋战的壮士。

如今一看,夫人难得回来一趟,居然认得这几位教头,还拉起家常。

特别是薛教头,新平公...彭城公在徐州,打猎时还记着“欠老薛一条野猪腿”,特地让夫人捎来。

原来,这都是真的!

青壮们正感慨间,却见那美妇人走过来,似乎要做些什么。

许多青年正是气血方刚年纪,未近女色,见着如此一位宛若天仙的美貌女子站在面前,只觉面红耳赤,心砰砰跳。

又不敢盯着看,只能低着头,一个个手足无措,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教头们见状赶紧维持秩序,并向众人介绍来人的身份。

黄姈看着众人,缓缓说着:“君侯在徐州,事务繁忙,又要抵御北虏,冲锋陷阵,身边少不了骁勇之人。”

她接过薛田林捧来一张弓,轻轻拉了几下,试弓力,又拿起一支箭,捏了捏,试一试箭杆软硬。

“想要追随君侯身边效命,首要的技艺,就是射得准。”

她说完,不顾自己身着宽袖衣、长裙,弯弓搭箭,连发三箭。

百步外箭靶,第一箭上靶,后两箭均命中靶心。

青壮们见状,一个个目瞪口呆,忘了对方的容貌,只为其射术感到震惊。

“战场技艺,射箭不可或缺,步射只是其一,骑射,也很重要。”

黄姈把弓交给薛田林,看着眼前人们,大声问:“你们,都听说了徐州的情况么?”

许多人默默点头,因为庄园里定期会有部曲轮换,一部分人从徐州回来,一部分人离开鄱阳去徐州,所以他们多少都知道徐州的情况。

“君侯,去年率领官军,接连打了许多胜仗,许多将士立功,得了奖赏,得了军号,升了官。”

“这些奖赏,靠给人帮佣、给人看家护院,是得不到的。”

“如果你们不甘心只做个护院,想要做官,想要封妻荫子,就得立军功,军功从哪里来?战场上撕杀得来!”

“想在战场上活下来,可不容易,想要在战场上立功,更不容易,你们想当君侯的兵,门槛可不低。”

“君侯已经定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庄园里选拔一批人,到徐州,在军前效力,你们如果想去,可不能偷懒。”

这个消息,让青壮们眼睛一亮:彭城公可是常胜将军,军中立功机会多,很多鄱阳子弟从军后,都有了出息。

而他们,是彭城公的部曲,若能在身边效力,不愁没有前途。

黄姈见青壮们被这个消息鼓舞得跃跃欲试,继续说:

“薛教头他们,就是你们面前的第一道门槛,若是连薛教头都不认可你们的实力,那么,到军前效力、战场立功的心思,就收起来吧。”

“我一个女子,尚且能做到百步距离射中靶心,当然,这是练习多年的成绩,那么,你们难道连一个女子都不如么?”

小小的激将法,让青壮们斗志昂扬,黄姈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适可而止。

与薛田林等教头又说了几句,转到别处巡视。

激励部曲奋发向上,这不是她的职责,今日如此行事,一是消息从她嘴里说出来,才能让庄里的人相信,李笠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上升通道’。

其次,小小的提醒一下,让所有人都记起,这个庄园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对于黄姈来说,李笠就是她的一切,所以,家里有些事情李笠不好办,她却可以办。

林氏、李昕母子,在鄱阳守李家家业确实辛苦,确实有功劳,这是事实。

但偌大家业,是李笠创下的,没有李笠的努力,就没有李家的今天。

守业有功,不代表这家业是守业者的,这一点,不容混淆,哪怕并没有人故意混淆。

那么,要如何‘提醒’大伙呢?

好人,李笠来做;恶人,黄姈认为自己当仁不让。

庄园里部曲、僮仆、奴婢们的心态,必须及时得到‘调整’,她得提醒所有人,这个家,谁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这个一家之主,不能只存在于伤残部曲的回忆之中。

所有人都要弄清楚,赏与罚,到底是出自谁。

黄姈这么做,不是想过河拆桥,或者为人寡恩薄情,她认为该分清楚的事情,就必须分清楚。

亲兄弟都得明算账,更何况叔侄。

李笠和她,都不会亏待李昕母子,但不代表家里的账可以是糊涂账。

该分清楚的,就要分清楚。

这座庄园,还有周围的大片良田,她可以让,就当做对方的辛苦钱。

但是,数千部曲以及各作场里的技术工人,是李笠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宝贵财富,不可以有第二个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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