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外面雪花飞舞,寝室内鼾声如雷。
被鼾声弄得睡不着的段玉英,看着身边熟睡的李笠,听着对方绵延不绝的鼾声,纠结片刻,伸出手,捏着李笠的鼻子。

李笠仰面睡着,因为鼻子被捏、呼吸不畅,鼾声戛然而止,且很快便开始左右转头,要摆脱鼻子的不畅,段玉英赶紧松手。

然而鼾声只是停了一会,再次响起。

段玉英有些无奈,只能默默转身,面对另一侧,把头缩进被褥里,凑合着睡。

李笠平日不怎么打鼾,除非当日很累,晚上就会鼾声如雷。

只是今日和郡守彭均打了一天的猎,入夜后和她琢磨笛曲,又折腾到半夜,想来是累了,才会如此。

想着在寒山的儿子,段玉英有些放心不下,不过有奶娘在,想必小家伙能得到精心照顾。

今年夏天,段玉英为李笠生下一个儿子,她成了母亲,自然希望儿子平平安安长大。

不知不觉,段玉英觉得倦意上涌,迷迷糊糊,忽然被褥被人掀开,然后拉到脖子位置。

转头一看,却是李笠醒了。

“蒙头睡可不好,容易做噩梦,也睡不好。”

李笠轻声说,段玉英“嗯”了一声,转过来靠在李笠身边。

“我刚才打鼾了?”李笠问,见段玉英点点头,将对方揽在怀里,“好好好睡,我不打鼾了。”

“嗯。”

大被同眠,没什么阻碍,但李笠确实困了,不想再折腾。

很快,段玉英进入梦乡,李笠抽回手,看着熟睡的美人,忽然精神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齐帝高洋。

这两年,李笠派出细作,进入齐国境内刺探消息,也募集勇士,扮做商贾,想方设法前往邺城,打探齐国时局。

按照汇总的消息,他看到了一个皇帝自暴自弃的堕落轨迹。

齐帝高洋,即位之初表现出色,种种作为,无一不表示这位极有可能成为英主。

只是自从讨伐寒山碰壁,班师回朝之后,这位的心态似乎渐渐崩了,体现在私生活的糜烂上。

一些关于皇帝的‘八卦’消息,虽然不是众所周知,却也已经在邺城传开。

消息之一,高洋强占了嫂子元仲华。

元仲华为魏国公主,是高澄的正室,齐国建立后,被封为靖德皇后。

消息之二,彭城太妃尔朱英娥忽然去世,据说是因为高洋意图强占,她极力反抗,被杀。

尔朱英娥,为高洋之父高欢的妾,但还有更为显赫的身份:

尔朱英娥为昔日权臣尔朱荣的女儿,貌美如花,先嫁孝明帝元诩,再嫁孝庄帝元子攸。

元子攸是被尔朱荣架空的傀儡皇帝,却很有血性,亲自刺杀老丈人,意图翻盘,却功败垂成。

后来,韩陵之战尔朱氏惨败,随后势力土崩瓦解,尔朱英娥被新权臣高欢纳为妾,还生下儿子。

结果四十多岁了,落得被人强占不成痛下杀手的结局,可谓红颜薄命。

消息之三,皇后李祖娥的姊姊李祖猗,被高洋看中,因为有了尔朱英娥的前车之鉴,所以李祖猗与妹夫私通。

高洋很喜欢这个大姨子(妻姊),甚至杀夫并意图夺妇,要立李祖猗为昭仪。

据说李祖娥气得不行,要把皇后之位让给姊姊,太后也奋力阻止,高洋才作罢。

因为高洋行事完全不遮不避,所以这三个消息可能是真的,但他是皇帝,没人敢怎么样。

这就完了?没完,高洋成日酗酒,喝得醉醺醺,喝醉了连太后都敢打骂。

然后经常女装出行,在大街上瞎逛,临时起意虐待路人,又从民间收罗大量妇女入宫,夜夜笙歌。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放飞自我,至于原因...

李笠看着身边熟睡的段玉英,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若仅仅针对他,高洋可以连年派兵来攻,或者袭扰徐州,亦或是派细作在寒山搞乱,甚至派刺客来行刺。

从年头到年尾,天天折腾,月月搞事,让他永无宁日。

然而并没有,对方是在邺城作践自己,作践宗室女眷。

李笠从细作上呈的消息中,看到的高洋,是一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的皇帝。

这种疯狂有些歇斯底里,也不知是病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考虑到高洋酗酒,那么就很好理解。

酗酒之后,人对自己的情绪控制会失效,所以,平日里的一些想法,会在酒后付诸实施。

高洋从小被生母鄙视,负面情绪积累,酒后释放出来,就是打骂生母;

据说高洋的皇后李祖娥,当年经常被高澄调戏,而高洋也被高澄看不起、时常羞辱,所以现在,酒后释放出来的情绪就是报复。

他为人夫,其妇被调戏却只能忍,所以逆反之后,就要杀夫夺妇。

高洋从小被亲人鄙视、欺压,感受不到亲情,现在酒后对宗室女眷纵欲,就是逆反的结果:他根本就没把亲族女眷当亲人,而是当做娼妓。

因为从小被人欺负,只能唯唯诺诺,小心谨慎,不敢吭声。

现在,他是皇帝,没人管得了,所以酒后便释放出自己压抑多年的负面情绪,女装出行,为所欲为。

那么问题来了,酗酒之后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高洋为何不戒酒?而持续酗酒?

李笠判断原因之一是酒瘾,之二是借酒浇愁,以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高洋作为一国天子,有什么事,能让一个年轻的天子愁得需要靠酒来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李笠大概知道。

因为齐国有两个权力核心,一为邺城,是朝廷中枢所在;二为晋阳,为高氏霸府所在。

以邺城为据点的朝廷官僚集团,其成员多为河北士族出身,可视作文官势力;

以晋阳为据点的霸府武勋集团,其成员多为六镇武人出身,可视作武勋势力。

两股势力斗得很厉害,居中调节的皇帝,恐怕是不胜其烦。

这是齐国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而作为晋阳武勋核心的段韶,如今‘兵败身亡’,皇帝高洋少了一个可以信任的‘缓冲器’,来缓和两个权力集团的冲突。

面对两个权力集团的明争暗斗,高洋连年应对下来心力憔悴,借酒浇愁愁更愁,还染上酒瘾,越喝越厉害。

再加上酒后嗑药,欲望取代理智,有各种疯狂的行为出现,那是必然的。

想着想着,李笠忽然觉得庆幸:两相对比之下,两位梁国皇帝萧衍和萧纲,还真是不错的皇帝。

譬如,萧纲,个人品行端正,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既不是沉迷酒色的昏君,也不是穷兵黩武的狂人。

奈何接手的是个烂摊子,所以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做个裱糊匠,凑合着把‘任期’熬完。

然而问题不是你装作没看见,就会自己消失的。

李笠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唏嘘。

幼帝临朝、权力倾轧、权臣废立、受禅称帝,这套流程,在这几百年来上演了无数次。

满朝文武身处其间,稍有不慎就是家破人亡,却又无法置身事外,只能各显神通。

要么明哲保身,要么左右逢源,要么孤注一掷,要么铤而走险。

李笠再次看向熟睡的段玉英,心情放松下来:浑水摸鱼好,这位才色双绝的美人鱼,就是我浑水摸鱼摸上来的。

现在你们自己把水搅浑,那别怪我也来浑水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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