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洒在大地上,沐浴着阳光的高岳,觉得有些刺眼。
此刻,他鼻青脸肿,被人五花大绑,驮在马上,向前走去。

突围失败被俘,让高岳心中满是屈辱。

他不服,一百个不服,但事实就是自己被敌军夜袭,大营化作火海,自己也身陷囹圄。

恍惚间,高岳想起了往事,当年那么艰苦,他都熬过来了,怎么如今,一不留意就倒了霉?

那是二十年前,决定高氏和尔朱氏命运的韩陵之战,年轻的他,随堂兄高欢出征,以不到三万步兵、两千骑兵,对抗尔朱氏的大军。

当时,高欢坐镇中军,高敖曹指挥左军,他指挥右军。

开战后,尔朱兆率领骑兵直扑己方中军,势不可挡,高欢几乎要坚持不住,中军动摇,眼见着就要兵败如山倒。

关键时刻,高岳率五百骑迎战,挡住尔朱兆攻势,随后左军高敖曹率千余骑兵横击,直接打崩尔朱军阵型。

随后己方全军突进,击溃尔朱兆大军,一战决胜负。

那一战过后,尔朱氏的势力土崩瓦解,而高欢取而代之,成为权臣,高家取代尔朱家,权势滔天。

现在,高岳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打了几十年仗,手中的兵,尤其是骑兵,比当年多多了,怎么就被人一次夜袭,打得如此凄惨?

高岳想不明白,旁边,部曲伤亡惨重的羊鹍也想不明白。

他俘虏的这名齐军将领,其随从极其骁勇,明明人数处于劣势,却能以少打多,几次都差点护送这将领突围成功。

想起先前的作战经过,羊鹍都觉得心惊胆战。

今日凌晨,己方五千余骑兵突袭泗水西岸齐军大营,羊鹍率部参战。

一开始很顺利,齐军大营很快化作火海,各营抵抗纷纷瓦解,随后大军溃散。

羊鹍带着部下在营中横冲直撞,击杀不少敌将,也斩获一些首级,随后,发现一支骑兵突破多重拦截,往西而去。

他率部下追击,也有友军一起追上去,虽然己方人数占优,却几乎拦不住对方。

这些骑兵骑射娴熟,能左右开弓,能回射,准头还不错,所以仅是追击过程中,羊鹍部下及友军的伤亡就不小。

几次追上、拦截,爆发的骑战,结果都是他们伤亡较多。

后来,友军觉得这是根硬骨头,啃下去很容易崩牙,所以放弃了,但羊鹍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击杀或者活捉这名齐将。

终于,在付出巨大伤亡后,他活捉了这名齐将,而对方的随从也悉数战死,无一幸存。

想到这里,羊鹍忽然心中一动:有如此骁勇善战部曲,莫非身份不凡,是个大人物?

。。。。。。

日上三竿,旷野里停着几辆马车,拦路抢劫的齐军溃兵和护卫马车的僮仆发生激战。

僮仆人数少,处于劣势,被砍倒数人后,一哄而散。

溃兵们随后开始搜刮车上财物,并将马车据为己有,以做代步之用。

昨晚本打算侍奉清河王高岳的薛家姊妹,侥幸逃亡至此,见大势不妙,下了车跟着僮仆们跑。

奈何此时僮仆们只顾着逃命,可不会带上两个累赘。

薛月嫦和薛月娥姊妹,渐渐落在后面,她们一身长裙,穿金戴银、香气袭人,很快便引起溃兵的注意,怪叫着追来。

昨晚侥幸突围的姊妹俩,绝望的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靠近自己,明明奋力在跑,但距离被快速拉近。

野地里到处都是草,身着裙装的两人本来就跑不快,裙子又不断被刮,更加快不起来,很快便被人追上。

薛月娥被人拦腰抱起,扛在肩上往回走,她不断挣扎,哭喊着“姊姊救我”。

而薛月嫦已经被人扑倒在地,撕扯着身上衣裙。

她听到妹妹的哭喊,却自身难保,极度惊恐之下,连喊都喊不成声,无助的挣扎。

出身倡家的姊妹,自幼就接受调教,学唱歌、跳舞,学弹琵琶,学吹笛、萧,学所谓的‘媚术’,学如何引诱、取悦男人。

甚至为了得贵人欢心,还学了鲜卑语。

但平生所学,此时却排不上用场,柔弱女子可凭美色让权贵们神魂颠倒,如今美色却引来一场灾祸。

她们是精心栽培的鲜花,本该由贵人花费千金后采摘回家,在金碧辉煌的锦绣阁里精心呵护。

未曾料,是在这北风萧瑟的旷野里,被几个浑身汗臭的粗鄙之人强占。

绝望之中,薛月嫦脑袋一片空白,恍恍惚惚间,发现撕扯自己衣裙的男子忽然起身,向一旁跑去。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静静躺着,等待命运的降临,却什么也没发生。

地面似乎在颤抖,薛月嫦稍微回过神,坐起身,捂着被撕裂些许的衣襟,四下张望。

却见许多骑兵疾驰而来,射杀着在旷野里逃亡的溃兵,那一刻,薛月嫦响起今日凌晨的血腥场面,吓得瑟瑟发抖。

不远处,倒着一个男子,是方才追逐她的男子之一。

此刻,男子仰面躺着,胸膛插着一支箭,身子微微抽搐,看样子还没断气,薛月嫦发现那人看着自己,似乎是在哀求“救救我”。

但其人表情狰狞,口吐鲜血,仿佛索命恶鬼。

薛月嫦吓得手脚冰凉,想要向后挪,身体却不听使唤,反倒是脑袋一抽一抽,不停地点头,仿佛啄米母鸡一般,已然是吓蒙了。

马蹄声起,一骑过来,骑者是个将军,弯腰伸手,将手中弓的弓稍往那男子胸膛羽箭尾部一刮、一撬。

箭被弓稍撬起,那将领随后用手接住。

然后弯弓搭箭,撒放弓弦,羽箭离弦而去,命中远处逃跑一人后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射完箭后,已过薛月嫦。

将领扯住马,转了个圈,转到薛月嫦正面,居高临下俯视着瑟瑟发抖的美人。

微风吹过,一股血腥味从将领身上飘来,薛月嫦闻了之后只觉胃部翻腾,想吐。

将领身着铠甲,铠甲和坐骑身上多处被血染成黑红,因为戴着铁面,所以看不清面容,但铁面后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猎人盯着猎物一般,看着薛月嫦。

李笠仔细看着眼前这女人,确定是女人,而不是男扮女装逃命的男人,有些失望,随后策马离去。

前方,又有个女人,李笠策马近前,看着这瑟瑟发抖的小娘子,确定对方不是男扮女装。

颇为失望,继续策马前行。

此战他率部踏营,收获颇丰,但没人嫌军功少,所以继续追击,看看有无额外收获。

二十余骑跟着他往马车方向过去,马车另一边,又有二十余骑包抄过来。

薛月嫦勉强站起身,看着这些骑兵走向马车,又看到刚起身的妹妹,愣愣站在草丛里。

她走过去,见妹妹薛月娥衣裳还算完整,只是受了惊吓,依然是花容失色。

随后,两人相互搀扶,惶惶不安等着新一轮命运的降临。

这种时候,自己会有什么遭遇,不用猜都能明白。

不一会,又有更多骑兵聚集过来,粗略一看,至少有上百骑,而这些骑兵虽然注意到她二人,却只是从旁边经过,看了看,径直过去。

薛月嫦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骑兵的戎服是红色,那就意味着,对方是梁兵,那么,自己和妹妹的结局,必然是被掳走。

但无论是哪国兵卒,她们这样容貌的女子,结局都一样,那就是被蹂躏至死。

想到这里,姊妹俩愈发绝望,寒风一吹,抖若筛糠。

结果那些骑兵搜查了马车,又仔细查看散步四周的死者后,聚在一起,那将领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让人驾驭马车,就打算带着马离开。

独独没有任何意思要把她俩带走,仿佛当她俩不存在一般。

这下,薛月嫦傻了眼:两个弱女子在这旷野里,能活多久?

她们俩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逃,又能逃到哪里?

不要说遇到恶人,就是遇到野狗,都会死得很惨。

被人掳走、蹂躏,好歹能苟延残喘一阵子,可遇到了野狗,那就是生不如死。

“姊姊、姊姊,怎么办...”薛月娥抱着姊姊的手臂,低声啜泣:“我们怎么办...”

薛月嫦看看即将离去的梁军骑兵,满是震惊,随后一咬牙,喊起来:“救命,救命!带我们走!!”

没错,落到人手里,总好过落到野兽手里强。

她姊妹有如此容貌,不怕男人不喜欢,这些梁军带她们回去,说不定,要当做礼物,送给哪个权贵。

齐国权贵也好,梁国权贵也罢,对她俩而言,反正都是伺候贵人,伺候谁不一样?

她拼命喊着,求生欲望很强。

马车这边,李笠听着那女人叽里呱啦喊,虽然听不懂喊的是什么,但猜也猜得出来是喊:“救命”。

前后两名女子,出现在这里,结合几辆马车,以及马车四周散落的尸体,可以判断这是出逃的齐军女眷。

但他打算装作没看见,因为带两个女人回去,可能有损自己形象。

难道不是么?官军奇袭成功,各部将领大杀特杀,争先恐后抢人头,结果鄱阳李三郎抢女人?

眼见着那俩女人往这边过来,跑得踉踉跄跄,李笠觉得有些棘手。

不救的话,好像没人性?

不如带回去,分发给立功将士做犒赏?好像也不错...

一旁,颇有斩获、满面春风的黄?,见这两位‘女菩萨’十分可怜,而一向行事果断的李笠却在犹豫,于是心中一动。

莫非妹夫想带回去收了,却碍于脸面?

那我这个妻兄可得仗义相助呀!

黄?想讨好李笠,便策马靠近,大声说:“君侯,有人求救。”

李笠闻言看着妻兄,觉得对方大概是想捞两个女人回去尝鲜,便说:“嗯,你看着办吧。”

黄?怕李笠想差了,赶紧申明:“君侯,战利品也罢,救人一命也罢,如何能让末将处置?”

李笠闻言一愣,发现一大票人都看着自己,眼光别有意味,决定装聋作哑:

“嗯?她不是骂我们么?我又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万一言语间有了误会,难办呀。”

“君侯,救人一命,功德无量。”黄?装疯卖傻,张轱辘等人听了想笑,又不敢笑。

李笠继续绕:“这小娘子身子骨弱,万一回去半路上一命呜呼,岂不是作孽?我看,没必要。”

黄?铁了心要讨好妹夫,毕竟光靠妹妹可不稳,自己做兄长的要另辟蹊径才行,接着说:

“君侯,这两位小娘子,怕不是某个齐将的女眷,若带回去,指认一二,说不定,能抓到乔装打扮的漏网之鱼。”

李笠听到这里,确定对方不是想留着自己‘用’,而是要借花献佛,又瞥了黄?一眼,心中震惊:

你给你妹夫找小三...不怕你妹妹发飙的么?

我带这两个回去,万一四娘提刀追着我砍,跟我要死要活,如何是好?你来挡刀么?

“不如这样,末将先安排她二人坐马车一起走,回去后如何发落...”黄?说着说着,笑起来:“就见机行事了。”

李笠闻言,不由得又瞥了一眼妻兄,心道:见机行事?好一个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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