湓城,公廨,萧詧站在听事外屋檐下,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发一言。
刚攻下湓城,他就听到一个几乎让心脏停止跳动的消息:三叔带着文武百官去曲阿祭扫帝陵了。

也就是说,台城此刻空荡荡,他只要立刻率军扑向建康,三叔可能来不及回城主持大局。

萧詧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同行的魏军将领不同意。

对方的说辞有二:第一,随行助战的魏军将士水土不服,乘船千里奔袭,晃得上吐下泻,需要在湓城休整一段时间,必然打不了硬仗。

第二,夏口易主,消息肯定已经传到建康,皇帝必然有所准备,即便已经出行,也会立刻回城。

所以建康城防不可能出现大破绽,己方其实无机可趁。

从湓城到建康,水路路程近千里,全军大举东进,连日赶路必然疲惫不堪,届时即便兵临建康城外,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严阵以待的守军。

这种时候,退无可退,攻又攻不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萧詧有破釜沉舟之志向,既然攻出来了,唯一目标就是建康,他愿意冒险,但无法说服这些魏将。

恼怒之下,甚至打算自己带着兵马去攻建康,让魏兵留在湓城守城。

但没了骁勇善战的魏兵助阵,他没把握攻入建康,更别说拿下台城。

于是只能妥协,下令全军在湓城休整。

方才,有建康的消息传来:天子已经连夜返回建康,且下令全城戒备,调集周边军队入京。

所以,正如魏将所说,这个机会,并不是机会。

按说萧詧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击,但是,魏将的忽然‘抗命’,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好像对方并不急着助他攻入建康。

虽然明面上说得好听,要先在江州寻阳、湓城站稳脚跟,然后召集有志之士一同东进,但是萧詧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如愿了。

对他而言,尽快攻入建康才是唯一取胜之道,若耽搁战机,三叔就会聚集更多的兵马在建康,届时他再想攻,也攻不进去了。

结果快不起来,那么所谓的破釜沉舟,就只是一厢情愿...

萧詧不敢多想,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攻到这里,总比困守襄阳要好。

况且兄长当初曾经说动江州南部的南川豪强,将来时机成熟便起事,那么他便可以在江州壮大声势,拉拢更多的人为他效命。

现在,寻阳告急,他只要把增援寻阳的江州各地援军歼灭、击退,然后拿下南昌,局面就打开了。

届时只须封官许愿,就一定能说动江州各地豪强起事,为他效力,己方只要在江州站稳脚跟,机会还是有的。

正思索间,数名魏军将领来见,萧詧面色平静的问当先一人:“贺若将军,不知安排得如何了?”

信心满满的贺若敦,为助战魏军主将,他骁勇善战,得丞相宇文泰赏识,此次肩负重任,要有所作为,听得萧詧发问,朗声回答:

“大王放心,都已布置妥当,无论援军来多少,都能让其有来无回!”

萧詧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将领,有些不放心,觉得以对方资历来看,不像是沙场宿将。

但想到其麾下的精锐骑兵先前表现不错,不由得充满期待。

“很好,寡人静候将军的捷报!”

。。。。。。

阳光明媚,绿树成荫,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吹来阵阵凉风,让正在岸上官道赶路的将士们感到十分惬意。

他们是豫章郡兵,从南昌出发,北上增援寻阳,昨日抵达建昌,汇合一些兵马后,继续赶路。

两支队伍合在一起,有七千人左右,浩浩荡荡走在官道上,长长的队伍前后望不到头。

东面一里外是彭蠡湖,西面是空旷的野地,点缀着一些树林,赶路的兵卒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不由得加快步伐。

今日阳光明媚,中午得找阴凉处休息,避一避日头,等到午后日头没那么毒了,再赶一段路。

此次前往寻阳,许多人都有些不安,因为逆贼已经占了湓城,随时都可能派兵袭击他们这些北上的队伍。

不过这里是建昌地界,距离湓城有四、五日路程,敌军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作战。

再说,前面还有豫宁县城顶着。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队伍忽然躁动起来,又有呼喊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片刻,陆续有零星骑兵从前往后跑,边跑边喊:“敌袭,敌袭!准备迎战!”

呼喊声让许多人愕然,随后纷纷回过神,呼啦啦散开,去辎重车拿兵器,整支队伍如同被蚂蚁啃噬的长蛇一般,疯狂扭动起来。

敌骑数量很多,来得很快,如同俯冲的苍鹰,卷起漫天尘土,扑向这扭动得几近支离破碎的长蛇。

仓促间组织起来的抵抗,很快就被马蹄踏碎,一支支骑兵小队,轻而易举突入长长的队伍,然后将其横截成无数段。

惊恐万分的兵卒,看着同伴在敌骑冲撞之下支离破碎,哪里还有抵抗的意志,呼喊着四散奔逃,旷野里到处都是拔腿狂奔的人。

以及肆意追杀、冲撞、践踏的骑兵。

人的两条腿跑不过马的四条腿,在旷野里四散奔逃的人,要么被敌骑撞倒,要么被自己人挤倒、践踏,四处一片哀嚎。

有脑子灵活的人,往东面的湖边跑去,只要跳入水中,就能避开敌骑的追击。

越来越多的人往湖边跑去,如同一大群急着下水的鸭子,而魏军骑兵就像赶鸭人一般,驱逐着这些溃兵入水。

有人会水,入水后移动得慢,而后面不断有人冲过来,拼命向前游,相互挤压、推搡之下,许多会水的人被挤得倒入水中,不住呛水。

逃入水中的溃兵越来越多,许多人要么被挤倒、推倒而呛水,进而溺水,又有许多人根本就不会水,入了水吓得手足无措,然后东拉西扯,拉着旁人和自己一道溺水。

不一会,密密麻麻的人在水面上挣扎,呼喊声此起彼伏,岸上拔腿狂奔的溃散兵卒,在敌骑的追击下伤亡惨重。

要么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要么跪地求饶。

一处高地,观察战场形势的贺若敦,见着如此情形,不由得摇头:“羸弱如此,难怪会被侯跛子轻易攻入建康,围台城数月之久。”

左右笑道:“梁军如此不堪,也不知那萧皇帝,是如何坐稳御座的。”

“他怎么做皇帝,与我们无关。”贺若敦把目光投向远处,看着烟波浩渺的彭蠡湖湖面。

他们占了湓城之后,在江州要解决的敌人有很多,其中最难对付的一个,是活捉侯景、俘虏河东王萧誉的鄱阳人——鄱阳内史李笠。

贺若敦仔细琢磨过李笠的战绩,了解此人大概情况,知道李笠是捕鱼的鱼梁吏出身,必然对彭蠡湖区的情况很了解。

而且李笠在彭蠡湖区名声很响亮,现在做了鄱阳内史,如有必要,一定能够集结大量船只和渔民随军作战。

故而贺若敦认为,己方水军不可轻易入彭蠡湖与对方交锋,否则容易吃大亏。

一旦水军伤亡惨重,他们根本就无法守住湓城,无法在江州“钉”个一年半载、阻止梁军西进。

贺若敦奉丞相之命,以助战为名,挟持梁国岳阳王萧詧及其兵马,“钉”在湓城一带至少撑上一年,如此,朝廷才能尽可能攻城略地。

现在,他们要在江州站稳,就得解决李笠这个最大的威胁。

既然李笠在彭蠡湖区有优势,贺若敦便决定在陆地上,把李笠解决掉。

接下来,我攻南昌,你救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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