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东湖畔,鄱阳王府别业,湖边水榭旁聚集了许多人,众侍卫、奴婢如同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三对母子。
三对母子,“母”是鄱阳王的三个妾,仆人们都称“某院主”,“子”是鄱阳王的三个庶出子。

鄱阳王去年离京,到襄州坐镇,这三对母子年初从襄阳来鄱阳小住,再过几日就要回襄阳,。

三个小郎君要赶在重阳节之前,和父亲团聚。

临走前,鄱阳王的第十一子、人称“十一郎”的小郎君,得管事提议,从郡廨找来一个鱼梁吏,为家人表演戏法,打发打发时间。

水榭前空地上,鱼梁吏李笠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贵人们表演魔术:扣铁环。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魔术”一词,所以李笠用的是“戏法”一词,而扣铁环这种戏法,在后世是常见魔术,难度不高。

两个或更多的铁环,看上去没有缺口,但表演者就是能把铁环扣在一起,让人匪夷所思。

李笠知道这魔术的秘诀,秘诀就在铁环之中,既有无缺口的铁环,也有有缺口(或者缺口有机关,随时开、闭)的铁环。

但表演者要用手法巧妙挡住缺口,或者造成视觉误区,让观众坚定的认为,每个铁环都是没有缺口的。

所以,表演者要和观众保持一定距离,不可以让观众把铁环拿在手里检查。

在后世,只能忽悠小朋友的这种魔术,如今李笠通过各种手法表演,让观看表演的贵人和其他人都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叫好。

接下来的表演,是“铜钱入杯”,李笠一手拿着个透明琉璃杯(玻璃杯),一手拿着三枚铜钱,然后向贵人们展示杯子没问题,铜钱也只有三枚。

当然,以他的卑微身份,哪里能近距离和几位“院主”交谈,具体的检查,是由两名侍女进行。

琉璃杯完好无损,铜钱不是“夹钱”,李笠看着侍女检查杯子,他自己也看着杯子,有些出神。

他以为,这个时代没有玻璃杯,但实际上有,还不算太罕见。

而且对于王公贵族而言,海外琉璃器(玻璃器)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常有海外番商用海船将琉璃器运到中原出售,建康就是海外琉璃器的主要销售市场之一。

李笠在表演前,得了小胖子、也就是“十一郎”所用琉璃杯(琉璃杯),侍女千叮咛万嘱咐,这琉璃杯虽然不贵,但也不是他能赔得起的,所以表演时要小心。

先前,他打算烧沙子制作玻璃器赚大钱的念头,在事实面前显得十分可笑。

检查完毕,表演开始,李笠小心翼翼的用左手拿着“赔不起”的琉璃杯,将两枚铜钱一起放进去,动作很慢,以便让观众看清楚。

随后,左手端着琉璃杯,手心贴着琉璃杯底部,然后右手拿着剩下的一枚铜钱,向观众展示后,塞到左手手心。

这时,大家都看清楚了:第三枚铜钱,在琉璃杯外,而且是在杯底外,离杯口很远。

右手离开,左手端着琉璃杯轻轻晃动,里面的铜钱碰撞、发出声音,似乎左手里的铜钱已经进入杯中。

然后李笠将琉璃杯慢慢倾倒,里面的铜钱依次掉下来:一枚,两枚,三枚。

铜钱果然穿过琉璃杯底,进入琉璃杯中,不然怎么会从杯子里滚落三枚铜钱呢?

精彩的表演,让三位小郎君高兴不已,左手边那个小胖子“十一郎”,尤其得意:“看看,我没说错吧,这戏法精彩!”

其他两个小郎君频频点头,时不时吃一些瓜果,等着下一场“好戏”。

各自母亲看着儿子高兴,自己当然也高兴。

能被大王看中的女人,样貌自然不错,不过李笠可不敢多看,以免招来祸事,他今日入王府表演,不求什么赏赐,但求平平安安。

表演间隙,李笠要休息休息,让双手放松一下,因为这些表演,全都靠手法、肢体动作和语言相互配合,以营造视觉误区,误导观众以为他真的是无所不能。

从年初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这小胖的名讳,只是刚知道这位家中排行十一,即“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是后世一部武侠小说主角的名字,如今李笠看着眼前这小胖子“萧十一郎”,想着武侠小说里那个的侠盗萧十一郎形象,只觉得啼笑皆非。

有仆人在空地上架起大釜,在釜底堆积柴禾,准备生火,这是为接下来的压轴大戏“油釜捞钱”做准备。

“油釜捞钱”的原理很简单,釜里的油并不全是油,有一部分是醋(特制的醋),在“沸腾”的油里捞钱看上去很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危险。

李笠在为表演做准备,萧十一郎身边不远处站着的王府管事詹良,也在做准备。

詹良看着即将伸手入下油釜的李笠,宛若看一个死人。

是他,怂恿十一郎君把李笠叫到王府表演戏法;是他,暗中让人把李笠要求、十一郎命人准备的“油”,换成实打实的油。

“油釜捞钱”的秘诀,詹良当然不知道,但觉得必然是油有问题,那么,他用真油换掉预备要用的油...

实打实的油,烧得沸腾之后,手一伸进去....

啧啧,外焦里嫩,皮肤一点不剩,怕是要把人疼得死去活来,然后伤口化脓,不治身亡。

就算截肢,那伤口也不是好处理的,足以让这个小子元气大伤,活不了多久。

詹良如是想,示意身后一人近前。

那人是詹良的心腹手下,名叫‘阿六’,阿六近前,听詹良问“油真换了么?”,便低声回答:“换了,我看着的”。

詹良点点头,再看向李笠,真想笑。

李笠这臭小子,他可不会放过,因为李笠把为王府放债的吕全害了性命,而吕全是詹良手下最“贴心”的人,每年上供的孝敬可不少。

而詹良本人,每年也得给“上面”孝敬,争取早日离开这无趣的鄱阳城王府,到大王身边去、到世子身边去。

“上面”,指的是王府真正的大管事、大王身边的亲信随从,所需孝敬必然花钱不少。

吕全会办事,会敛财,有这么个帮手在,詹良觉得很省心,但出了意外。

全怪这个李笠!

詹良已经想好了,那个协助翻案的游军尉彭禹暂时碰不得,但小小鱼梁吏必须弄死,不然不足以压服人心。

他要让鄱阳郡地界的人们知道,敢和鄱阳王府的管事作对,后果必然是倒大霉。

现在,詹良看着油釜开始冒热气,看着李笠即将开始表演,心中非常期待。

来,让我听听,你被滚油炙手时凄惨的呼喊声!

。。。。。。

大釜里,油在沸腾,周围的人们,无论是贵人还是管事、侍卫、侍女们,看着这冒热气的大釜,听着沸腾的声音,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任谁都能想得出,把手伸进沸腾的油里会有何种下场。

那两位小郎君有些害怕,但萧十一郎却很淡定,不住的渲染:“我跟你们说,莫要怕,这戏法很刺激的,一会看的时候,可不要眨眼睛。”

“十一弟,真的没事么?”

“没事没事,不会出事的,我啊,前几日亲眼看过了,可精彩了!”

“真的没事么?”

“没事...”萧十一郎几乎是要拍胸膛保证,“我跟你们说,这戏法呀,我也会,等到了襄阳,我便让人表演给大家看!”

“你知道诀窍?那,那赶紧说啊!”

“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

萧十一郎越说越高兴,他觉得这“油釜捞钱”的戏法最有意思,若不是李笠把诀窍告诉他,他说什么也要把李笠带去襄阳,让李笠表演戏法给阿耶、阿娘和兄长们看。

虽然这李笠是鄱阳郡吏,但他觉得鄱阳郡是阿耶的封国,区区小吏,给王府表演戏法,难不成官府还敢扣着不放人?

眼下,见着李笠还没开始表演,萧十一郎有些纳闷,让随从近前:“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小人不知...啊,小人马上去催催!”

随从到李笠那边,嘀嘀咕咕交谈了一会,回来向萧十一郎复命:“郎君,李笠说釜已经热了,油...要换。”

“怎么这么啰嗦,换什么油,这可是他昨日送的...”萧十一郎说着说着,差点说漏嘴,赶紧收声,旁边两位小郎君听了,觉得奇怪:

“怎么要换油?釜里的油不对么?”

“噢,我知道了,莫非换上来的油有问题?那可不行哟,十一弟!”

萧十一郎被问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住解释,却硬着头皮让人给大釜换油。

他得李笠介绍,知道“油釜捞钱”的诀窍在于“油里掺醋”,若不按李笠的要求,他怕表演出意外。

若出了意外,李笠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脸,他丢不起。

油,是李笠昨日送来的,现在要换,反正换的也是李笠带来的油,换就换,只要表演成功就好。

昨日,他和阿姨(生母)说起这戏法,阿姨很感兴趣,他和两位兄长说起这个戏法,两位兄长十分期待。

所以,戏法绝对不能搞砸!

萧十一郎找了个借口,说这是热釜的油,不能用来表演,否则不够刺激,把两位兄长的质疑搪塞过去,让人去把大釜里的油换了,换上“新油”。

詹良在一边看得着急,想要阻止换油,却找不到借口,只能看着那大釜里的油被人换了,再看看李笠,只能心中赌咒:

一会定要找个破绽让你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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