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匪昨天送走了李承乾和苏妧之后, 心情颇好, 小酌了两杯。
然后他做什么来着?

小酌得太高兴,就喝多了然后睡着了。本以为睡着了就是一夜无梦,谁知道一个晚上乱七八糟做了很多梦,其中做了一个印象很深刻的。因为那个梦,他还差点被天雷劈死来着。

那个梦到底是什么呢?

原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外走, 然后脚步忽然顿住。

梦中, 他好像是因为看到李承乾坐在大殿之中接受万国使者的朝拜,所以被天雷劈的。

不会吧?

这么邪门儿?

他昨天不过试探了一下李承乾对所谓商道到底是夸夸而谈还是真心实意想要做点事情,晚上就做梦了?还因为窥得天机所以要被雷劈?

原匪揉了一把脸, 这梦做得也未免太巧了吧?

可第一次的梦如果只是巧合,那么后面原匪总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事情简直是魔性。那几个梦, 要么是他看到李承乾站在青龙的背上俯瞰大唐的万里江山,要么就是李承乾身化青龙, 飞遍了大唐的每一个角落之后,还从长安途经张掖、玉门关等地,将边境的那些部落都走了个遍,所到之处,万民跪拜。

当然,原匪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 是因为每次他都要被雷劈。

每次被雷劈都知道这只是梦,应该劈不死, 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瞬间惊醒。

听说有人是在梦中死去的, 他一个大好青年, 尚有抱负还没实现,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在梦中死了?

老是做这样的梦原匪十分困扰,倒不是梦到李承乾让他觉得困扰,而是天天这样睡不好觉,哪来的精力为太子殿下办事啊?

于是,又梦到李承乾的那个晚上,原匪忍不住了,说道:“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向来君权天授,我又岂会不知他将是未来的一国之君?男儿生于世间,定当无愧父母、无愧自己。太子殿下既然挑中了我上开辟商道这艘船,我一定不会中途弃船而逃。”

原匪觉得自己再要做这种梦,就真的要去拜一拜三清了。

不是说当今天子一家,是老子的后人么?去拜一拜,表一下忠心应该就不会再做梦了吧?!

苏妧当时在梦中看到原匪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

原匪真的是个挺好玩的人,跟这些中规中矩的世家子弟还是有些差别的。说起原匪,苏妧想起了李诱。

李诱和李承乾交情也是很好的,她记得当初王妃姨母生辰的时候,李承乾出宫溜达的时候,就是跟李诱一起。那时候,是她和李承乾在现实中第一次见面。

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苏妧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承乾回来丽正殿的时候,刚好就是看到苏妧坐在廊道上的美人靠上。她一只手搭在栏杆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因为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还在九成宫避暑没回来,苏妧不用去立政殿请安,所以头发上也没上珠钗,瀑布般的黑色秀发虚虚地挽了一个髻,还有几缕落在她的颈侧。

李承乾发现苏妧私下的时候,不喜欢顶着妆容,头发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弄太多的花样。她私下的时候,很放松。

她有时候也会去尚药局找东方樾,这一老一小凑在一起,好像就有无数的话题。苏妧不会给人看病,可是积累了一大堆的理论知识。

李承乾的足疾虽然已经痊愈了,但是有时候变天或者是久站过度劳累的时候,会隐隐作疼。

于是,苏妧就成了李承乾的专属大夫。

自从有了苏妧,李承乾以前就觉得饭桶的太医们看着更像饭桶了。

可想了想,太子殿下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因为苏妧也时常去找东方樾。或许,李承乾想,是因为他心中觉得苏妧是那样美好,他心中信任她,所以才会觉得她什么都比别人好。

而此刻的苏妧,正坐在前方的美人靠上,身边服侍的人都被她屏退了,蜿蜒回廊,凉风习习,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

李承乾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苏妧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很是高兴,“你处理完事情了?”

李承乾被她的笑容感染,将她拉到了怀里,“嗯,处理完了,你在想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苏妧笑意盈盈,“我在想上次你带我和雉奴去酒泉的事情。”

李承乾一愣,低头看着靠在他怀里的女子,“你觉得宫外好玩?”

“宫中虽好,但是宫外自由。”停了停,她又说:“但是因为你在宫中,所以我在宫中也是很高兴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太子殿下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苏妧觉得自己的情话水平直线上升,如今已经很是拿得出手。

李承乾想起以前苏妧尚未入宫的时候,虽然经常待的地方就是苏府后宅,可是孙氏经常带着她去应酬,今天去陈王府,明天去应国公府,又时不时还去烧香拜佛,偶尔遇上什么节日,带上仆人随从就可以出去转一转。

哪像在深宫之中不得自由?

李承乾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跟她说:“对了,明日万泉进宫。”

“万泉进宫?是你让她来的么?”苏妧抬头,有些狐疑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哪是我让她进宫的?是她自己要进宫的,说是想你了。”

平时杨宜歆要进宫,李承乾是很乐意的。毕竟,除了能帮苏妧解闷,还有晋阳公主和城阳公主等着杨宜歆跟她们玩。可如今晋阳公主和城阳公主都跟长孙皇后一起去九成宫避暑了,杨宜歆跟其他的公主们感情又不是太好,唯一能粘着的,不就是苏妧了?

李承乾已经能预想到未来的日子,他和苏妧不管是做什么,都会有个杨宜歆在旁边叽叽喳喳的了。

苏妧听着李承乾的话,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杨宜歆进宫的时候,说长广长公主正在给她说亲。她眨了眨眼,忽然问李承乾:“万泉会不会是在公主府被逼着选夫婿,选花眼了所以要进宫来避一避?”

李承乾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说不定真有可能,到时候让万泉说一下她的郁闷事来让高兴高兴。”

苏妧:“……”

入宫之后发生的事情很多,先是李世民想要封杨氏为贤妃,接着就是杨氏小产,后来牵扯出魏王的事情来。苏妧差点忘了她第一次在永乐园中看到李承乾和弟妹相处的时候,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的。

端着一副长兄的模样,然后逗弄着弟弟妹妹们,既可亲,又可恶。

如今大概是魏王李泰的事情过去了,李承乾心中惦念的商道在房玄龄的建议下,正在尝试性地铺开一些前期工作,所以心情就变得轻快起来。

苏妧看着李承乾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也笑了起来。

苏妧猜得没错,杨宜歆之所以跟李承乾说想要进宫,真的是因为长广长公主在为她挑夫婿的事情。

“阿娘看中的,我都不喜欢。不然就是太书生气了,不然就是太丑了。我真的一个都不喜欢。”

杨宜歆跪坐在东宫花园中的一个亭子之中,手里捧着一杯花茶跟苏妧埋怨。

杨宜歆跟苏妧年纪相差不了多远,苏妧年过十五就已经入宫当了太子妃。杨宜歆明年开春也要年满十五了,还没说亲。

长公主之女不愁嫁,更何况杨宜歆还是十分得圣人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疼爱的一个侄女,跟太子妃交情也好,父亲杨师道又是吏部尚书,有实权。

要是谁能娶了万泉县主,说不定就能一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所以,想要跟长广长公主结亲家的人是有的,还不少。

问题是万泉县主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

她从小被父母娇宠着长大,虽说终身大事,应该是父母之命,但不管是杨师道还是长广长公主,都是希望能选一个杨宜歆看得上眼的。

否则日后成亲了,夫妻之间生活并不美满,也是父母的心中之痛。

苏妧看着前方皱着眉头的杨宜歆,这一年多杨宜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幼时多病,导致十二三岁的时候,看着还是十岁左右的小萝莉一般,但最近一年,女大十八变,小萝莉已经蜕变成一个相貌甜美的少女。

杨宜歆是那种长得很甜的相貌,大眼睛,苹果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娇憨娇憨的,很讨人喜欢。

至少,很讨苏妧的喜欢。

苏妧静静地听着杨宜歆的抱怨,然后笑着说:“你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难道不出嫁了?”

杨宜歆:“可以吗?”

苏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然不可以。”

杨宜歆叹息,“为什么不可以?不然我就像蕴娘那样出家修道吧?我让阿娘在公主府建一个道观,然后我就可以修道了。修道就不用出嫁了。”

苏妧看了杨宜歆一眼,“蕴娘是为何出嫁修道你忘了?”

李蕴是因为未婚夫跟庶妹有私情,后来又被庶妹陷害,心灰意冷,所以退婚。退婚之后该要何去何从?而这时李蕴的祖父又去世了,她以为祖父修阴德为名,才暂时以为祖父修阴德为名,修道两年。

杨宜歆想起李蕴的事情,不由得叹气一声,说:“为什么我不能找我喜欢的人?”

苏妧:“你喜欢什么样的?”

杨宜歆喝着茶,有气无力的模样:“我也不知道。”

苏妧:“……”

苏妧也没辙。

若是在苏妧上一辈子生活的年代,女子单身一辈子没有人有话说。只要能自立,不妨碍他人,单身不过是个人选择。

然而在如今这个时代,女子想要靠自己活着并不是不可以,但十分艰难。

“真羡慕蕴娘,虽然跟萧锴退婚了,但是她如今好像过得很高兴。我前几日还收到她给我的信,她如今在洛阳,也不多想什么,在洛阳郊外空置的宅子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她跟我说,每次看到那些孩子天真可爱的笑容,便好像什么烦恼都不是烦恼了一般。”

杨宜歆唠叨着,最后,她十分羡慕地总结:“如果我能像蕴娘那样过上自己觉得高兴逍遥的生活,我宁愿订婚之后被退婚。”

苏妧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正想端着太子妃的威严来教训一下她的时候,藿香匆匆而来。

“太子妃。”

苏妧看向她。

藿香:“相思殿的佳楠求见。”

杨宜歆皱眉,“她来求见太子妃做什么?”

苏妧也是有些纳闷,她跟齐王妃素无交情,相思殿的人怎么无端端找上门来?

虽然纳闷,但苏妧还是见了佳楠。

佳楠一见苏妧,便跪下了。

“太子妃,救救我们王妃。”

苏妧被眼前的阵仗弄得愣住了,示意藿香和绿萝上前将人扶起来,“不必行此大礼,这是怎么了?”

陪在苏妧身旁的杨宜歆看着佳楠,无动于衷。

被扶起来的佳楠一把鼻涕一把泪,跟苏妧说齐王妃杨氏如今正在相思殿中缠绵病榻。

“自从上次小产之后,王妃心情一直都不好,身子骨也没能养起来。东方太医叮嘱什么,她好像全都听不见似的。前两天的时候便起烧了,婢子请来了东方太医,可王妃不让东方太医把脉。王妃从今早开始,便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但一听说东方太医来,便大发雷霆。婢子没法子,想起先前王妃命在旦夕,是太子妃与东方太医一起将王妃从鬼门关中救回来的。”

“太子妃,求您帮帮王妃。”

苏妧看着眼前的佳楠,也不疾言厉色,她只是温声说道:“齐王妃身体抱恙,自有尚药局的太医帮她治。若是她不愿意东方太医去帮她治,那就让其他太医帮她治。一个不行,那就找两个。”

齐王妃有病,找她做什么?万一她倒霉,去了相思殿齐王妃就有了三长两短,到时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上次风铃之事,已经是自己掉以轻心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吸取教训。

佳楠一愣,神色有些呆滞地看向苏妧。

杨宜歆:“还愣着做什么?再不去尚药局找太医,是想等着你们王妃脑子都烧糊了吗?”

佳楠还不死心,“太子妃——”

苏妧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齐王妃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你是齐王妃身边近身服侍之人,又岂会不知道她的心事。我去了也是于事无补的。”

佳楠闻言,嘴巴微张了下,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颓然离开。

杨宜歆看着佳楠离去的背影,语气不解,“上次风铃的事情把你和皇后舅母都折腾得烦死了,她如今怎么还来找你?”

苏妧笑了笑,“可能是病急乱投医吧。”

别说她是真的无能为力,即使能出点力,她也要掂量着点。

深宫内苑,她眼睛所看见的,未必都是真实。

相思殿。

齐王妃杨氏正靠在墙头上,昔日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此时面容苍白地靠在床头上。

“太子妃不来吗?”杨氏靠着起床头,喘息着说道,“戒心倒是很重。”

佳楠低头,没有说话。

杨氏闭了闭眼,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怨,“都是命。那天若不是她让风铃到相思殿,我不会因为风铃的三言两语便做起了噩梦。若不是那天晚上受惊,或许我的孩儿还会好好地在我的腹中,等着来到这世间喊我一声阿娘。”

不管那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总归是李世民的亲生骨肉。

李世民对她向来慷慨,若是她有了李世民的骨肉,何愁翻不了身?

这些年来,在这宫中,受尽白眼。

她等着有朝一日可以吐气扬眉。

可孩子没了,李世民来看她一眼,然后照样回去立政殿陪着那个小名叫观音婢的长孙皇后。

可她的孩儿那样无辜,他尚且不曾来到世上,便已化为一摊血水。

佳楠看着齐王妃的模样,忽然流下眼泪,她跪在齐王妃的床头,跟齐王妃说道:“王妃,别做傻事了。除了那个孩儿,您还有县主呢?若是太子妃当真到了相思殿,您有什么好歹她脱不了干系,可县主日后该要怎么办?她已经没有了父亲,若她再没有了母亲,该要如何活下去?”

“县主?你说文安?”

佳楠红着眼睛点头。

杨氏神情有些恍惚,她像是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为何要选择活下来。可是这些年来在这小小的相思殿,她受到了太多的煎熬。

每个午夜的梦醒时分,总是难以忘记梦中李元吉双眼中留下的血泪。

李令是她和李元吉唯一还活着的孩子。

杨氏:“文安呢?你叫她来见我。”

李令没想到母亲会主动见她,这是她懂事以来,母亲第一次说要见她。

一直都渴望着母亲的少女难免心中有所期待,她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并不是如同外面所说的那样满面病容,她脸上梳着精致的妆容,一身华服。

李令正想喊阿娘,杨氏却回过头来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那声阿娘便不由自主地被李令憋住了。

杨氏盈盈站起来,绕着李令走了两圈,然后在她面前停下。

“你有一双跟你父亲很像的眼睛。我每次看到你的眼睛,都会痛恨。若不是你的父亲不自量力,我又怎会流落到如此田地?”

“我真是见不得你这张脸,更见不得你这双眼睛。”

李令听着杨氏的话,感觉自己心都在颤抖,“可是阿娘,我是父亲的女儿,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杨氏睨了她一眼,脸上是冰冷无情的神色:“你也不必喊我阿娘,我腹中本该有个孩儿,可他是在我的睡梦中被你父亲的冤魂索命带走的。你身上有你父亲的血,这些年来跟你的父亲一样,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你以后也不必再喊我阿娘,我并不在乎。”

“你走吧。”

李令被杨氏的几句话砸得晕头转向,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杨氏的屋子,有些无助的看向佳楠。

“佳楠,母亲竟是这样痛恨我吗?”

佳楠闻言,声音有些微颤,“县主,别怪王妃。她也是迫于无奈。”

李令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她迫于无奈,那我该怎么办呢?“

佳楠别开了目光。

当初齐王妃没能下狠手掐死李令,也没能狠下心自刎,这些年她一直深受李世民宠爱,可也时常天人交战。她对李令又爱又恨,到最后也不知道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同样李令也是一样的,她一次次想要得到母亲的关心,可是一次次绝望而归。

在如今的李令心中,是否已经不再渴望母亲?

她是否开始想念善良的皇后伯母?

这些佳楠都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只知道从此以后,李令在宫中的日子,只会好不会坏。

半个月后,圣人李世民和皇后殿下从九成宫归来。

翌日,相思殿中发出一声尖叫,侍女发现齐王妃杨氏割脉身亡。

李世民得知噩耗,深受打击。在相思殿中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直到魏征这根老棒槌看不下去,上书劝谏,说圣人以天下为己任,今日何以为了弟媳罢朝三日?昔日平阳昭公主去世,太上皇以军乐送葬,都不曾罢朝三日,难道齐王妃对大唐的贡献,堪比平阳昭公主?

面容憔悴的圣人被不怕死的魏征敲打了一番,终于从相思殿中出来,重新振作。

而齐王妃和齐王生前的嫡女文安县主,因为长孙皇后怜其身世凄苦,特别将她留在宫中照顾。

这世间,有人欢笑有人哭,有人与世长辞也有婴儿呱呱坠地。

在宫中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时,宫外苏妧的母亲孙氏为苏家生下了一名男婴,苏亶为其取名苏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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