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游在林间辗转腾挪,刚才他隐藏在地下,等到那名擅长寻踪之术的暗卫出声之后,才暴起发难,依靠着听声辨位一剑斩下那人头颅。
不过付出的代价不小,中了两道灭神箭,其中脸上那道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并不影响大碍,真正要命的是腿上那一箭,灭神箭上所蕴含的阴毒气机进入体内之后,随着他的气机流转,竟是有直逼心室和气海的迹象,而且使伤口难以愈合,一路上留下的血迹更是暗卫追踪的最好指引。

这不是徐北游第一次受伤,却是徐北游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当初暗卫府奉命制造灭神箭时,正是以道门中人为假想之敌,故而灭神箭处处针对道门的气机运转,恰巧徐北游的筑基功法正是脱胎于道门的龙虎丹道,故而面对灭神箭的气机入体,竟是无可奈何的悲惨境地。

若是能立刻找到一处静谧之地调息养伤,这道灭神箭倒也要不了他的命,可如果继续如此奔逃厮杀,那么徐北游危矣。

偏偏身后的暗卫不打算给徐北游养伤的时间,领头的暗卫统领虽然震惊此子的剑道修为,但仍然不打算收手,他深知灭神箭的厉害之处,所以领着人追得不紧不慢,堪堪吊在徐北游的身后,摆明了要耗到徐北游伤势发作之后,再一举成擒。

之所以要如此行事,是因为暗卫统领有些忌惮于徐北游的心思缜密,先前逃命过程中竟是仍然不忘思量斟酌,最终反其道而行之,出乎意料地埋伏反杀掉那名擅长追踪之术的属下,若不是最后关头中了两道灭神箭,恐怕此时已经逃出生天。

暗卫统领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笑意,可惜啊,聪明反被聪明误,中了灭神箭之后,也用不着什么追踪之术了,沿着血迹追踪,不怕你能漏网,只要不给你停歇喘息的时间,单单是灭神箭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奔行中的徐北游半张面庞都被鲜血覆盖,另外半张则是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双眼染上血丝,更要命的是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皮肤下蜿蜒游动,好似是一条条择人欲噬的毒蛇,这是灭神箭气机入体的症状,待到蔓延至全身后,那便是丧命之时。

这时候的徐北游虽然奔跑速度不见减慢,但是身形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这次埋伏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摆脱暗卫的追捕,反倒是让自己近乎陷入到绝境之中。

严格来说,这是徐北游第一次独自与成建制的暗卫交手,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些在公孙仲谋等地仙高人面前不堪一击的暗卫,竟是出乎意料地难缠,配合娴熟,进退有据,不说取胜,就是脱身也很是艰难,这让徐北游在心底猛然惊醒,剑宗宗主和剑宗少主,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也是天差地别。

剑宗宗主可谓是高高在上,交游遍布天下,纵使剑宗倾覆,仍然是天下无人不识君,即便是死,也是由立于当世巅峰的道门掌教真人亲自动手,另有九位地仙高人旁观送行,一生荣辱起伏,可当得起壮阔二字。

徐北游不想也不愿死于无名,他渴望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师父、师祖那样,凭借手中的三尺青锋,成为可以搅弄天下风云大势的“大人物”。

他终有一日要登顶剑道巅峰,继承师父留下的剑宗,等到了他可以拿起诛仙的那天,不说一个暗卫府,一个镇魔殿,便是皇帝陛下萧玄,掌教真人秋叶,他也敢以剑问之。

剑宗宗主从来都是天底下第一流的人物,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

我是堂堂剑宗少主,未来的剑宗宗主,怎么能死在这些暗卫手里,怎么能死在这里!

徐北游的脸上涌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强行提起一口气机,狂奔的速度又是再快三分。

现在徐北游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死了便是万事成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去成为人上人,才有可能登顶天下,才能以手中的三尺青锋,去问一问掌教真人和皇帝陛下。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

江左,谢园。

傍晚时分,暖风和煦微醺。

一处临水暖阁中,萧知南躺在一张躺椅上假寐,双脚踩着踏板,从湖绿色的裙摆下露出半截青雀图样的鞋面,双手交叠置于小腹,拇指上的蓝色扳指在灯火中散发着沉沉光泽。

侍女银烛和秋光分立左右,一人给主子轻声讲着这几天江南的趣事,另外一人则是帮公主殿下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萧氏一族,从来不乏高手,从先祖景皇帝萧霖到武祖皇帝萧烈,从太祖皇帝到萧煜到齐王萧白,再加上萧慎、萧政、萧摩诃等人,无一不是境界修为高绝之人,也许正应了有得就有失的道理,在修炼方面,萧家的男子很是出彩,女子却是沦为附庸,很少有女子能够耀眼夺目。

除了一个萧元婴。

可惜萧知南不是萧元婴。

公主殿下没有自己妹妹那般被上苍垂顾的根骨资质,也没有继承历代先祖的勇武,反而是更像她的祖母,也像她的姑姑和姑祖母们,抛开公主的华丽外衣后,只是个普通的弱女子而已。

一个在巍巍天道生死轮回面前没有太多反抗之力、也会生老病死的弱女子。

可能是昨晚贪杯,今天的她有些头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所以闭门谢客,无论是谢家的夫人,还是李家的小姐,统统不见。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明月挂枝头时,侍女轻罗踩着小碎步走进暖阁来到公主殿下的身侧,轻声道:“殿下,郡主回来了。”

萧知南精致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请她过来吧。”

轻罗轻声应诺。

待到萧元婴在轻罗的引领下来到暖阁时,萧知南已经从躺椅上起身,端庄且又不失从容地坐在靠窗的福贵榻上,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不见半分病容。

自从八岁那年开始独居之后,公主殿下就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柔弱,哪怕是自己的父母和妹妹。

在偌大的一个萧姓皇室之中,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个体,正如每个人都有一幢独属于自己的华丽屋舍,有独属于自己的仆从,这也许就是另类的天家无亲。

如今的公主殿下刚满二十岁,年纪不算大,不过她却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和稚嫩,懂得如何在公主的威仪和平易近人之间自如转换。

见妹妹萧元婴时,她很自然地调整自己,三分威仪,七分亲切。

萧元婴已经换了身崭新的衣裙,见到姐姐后,别扭又无奈地行了个蹲身礼,然后又自作主张地补上了个抱拳礼。

萧知南挥了挥手,示意三名侍女退下,微笑道:“你总是这样,若是长大后还是个样子,哪个男人敢娶你?”

萧元婴闷声闷气道:“我才不要嫁人。”

公主殿下的笑意微微一顿,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当下的处境,萧元婴可以不嫁人,她却是要嫁人的,从这点上来说,她很羡慕自己这个妹妹。

萧元婴抬起头,缓缓说道:“姐姐不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回来吗?”

萧知南温声道:“大概是徐北游另有主张吧。”

萧元婴低垂了眼帘,平静道:“姐姐真是料事如神,他说姐姐算计太精明,不敢来江都,生怕一进江都城就要被镇魔殿的道士捉去,成为一颗弃子。”

“这话不像他说的。”萧知南笑了笑,“倒像是你说的,怎么,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萧元婴盯着这个曾经朝夕相伴的姐姐,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

萧知南眼神温和包容,像是在看一个赌气的孩子。

萧元婴低下头去,没有说话,转身朝外走去。

“元婴。”萧知南轻轻喊了一声。

萧元婴脚步停顿一下,未曾回头地轻声道:“我有些累,先去歇着了。”

说罢,径直离去。

空荡荡的暖阁里只剩下萧知南自己,她因为头痛微蹙起秀美眉头,望向窗外的粼粼湖水,无言苦笑。

无人可言是为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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