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草地上充满了清冷而潮湿的芬芳,虽然是枯草,但却混合着酒香。泥土里还留着今年残秋时后的落叶。

可是到了明年,新草又会重新长出,这片荒凉的地方总会迎来新的生命。

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离青青缓缓的将怀里的东西打开,平铺在草地上,望着祁云飞:“认识吗?”

这正是她从瑞王府里带出来的那件破旧衣服。

看到衣服上的那个洞之后,祁云飞垂下了眉,并不敢迎接离青青犀利的眼神,他当然认得这件衣服,因为这种衣服的材质只产于燕国。

这是燕国皇族才能穿戴的衣服。

离青青月眉弯起:“看来是认识了?”

祁云飞道:“你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离青青道:“瑞王府。”

祁云飞道:“你为什么要拿给我看?”

离青青道:“因为你刚刚提到了一件事。”

祁云飞道:“什么事?”

离青青到:“你刚刚说蝶衣的后背中了羽箭,瞬间毙命。”

祁云飞惊讶的看着她,又看了看衣服上的那个破洞,这时,他才真正开始佩服离青青的蜕变。这种细节竟然也被她察觉到了。

离青青道:“这件衣服属于燕国皇族吧?”

祁云飞点了点头。

离青青道:“而你是燕国的皇子。”

祁云飞道:“你怀疑这件衣服是我的?”

离青青摇了摇头,道:“不,这衣服上破洞足以证明它的主人背后有一块疤,很明显,当年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

祁云飞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块疤不是长在我背上。”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但却迎上了离青青锐利的眼神,如鹰一般的犀利,离青青冷冷的看着他。

以前,离青青还在飞雪阁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的爬上她的床,强迫着她和自己做那些不齿的事情。

他身上有没有疤,离青青又怎会不不知情呢?

祁云飞在看到她的眼神就后悔了,他忘记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离青青,他不该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件事。

离青青手握着长剑,冷漠的问道:“在燕国皇族里,你应该有姐妹吧?”

祁云飞长长的吸了口气,叹息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是姐妹,而不是兄弟?

离青青的神色一点都没有变,雪白的衣衫一尘不染,她的心里好像早就有了答案。

没错,她当然明白,如果真的是个男人,即便是他们隐藏的再好,自己这么多年来不可能不认识。

唯一能被祁云飞藏起来的,就只是女人。

祁云飞不仅将这个女人藏起来了,而且还藏的很好,即便是飞雪阁被连根拔起的时候,这个女人依旧是安然无恙。

她一定是隐忍在某个深处的角落,又或者是藏匿在瑞王府里某个高枕无忧的位置,成为了上官瑞与萧红泪之间最亲近的人。

会是谁呢?离青青眯起眼睛,带着寒意的微笑,淡淡的看着祁云飞。

这时,祁云飞脸上开始变得紧张,他动容道:“你猜到了?”

离青青点了点头。

能够左右萧红泪与上官瑞的人,能在飞雪阁覆灭而全身而退的人,又是能够在萧红泪眼皮子底下百般折磨自己的人…

离青青握着雪夜的手变的煞白,比雪还要苍白。

她明白,这个人一定是明仙儿!

原来,一直都是这个女人在背后出谋划策,她才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女人,离青青咬了咬牙。

又是吹来了一阵冷风,祁云飞颤抖着身子,道:“你现在想杀了她?”

离青青道:“难道我不应该杀了她?

祁云飞哽咽道:“她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是我的皇妹,青青…”

离青青站了起来,杏眼突然泛红,道:“也正是你那位医仙的妹妹,才将我害成了这副样子。”她瀑布般浓密的黑丝在风中舞动着,飘着淡淡的芳香,沁入了空气,弥漫了野草,也滋润了祁云飞的心田。

祁云飞心中一阵酸楚,道:“我曾经去找过仙儿,我让她不准为难你,我以为她…”

“每天凌晨将我的腿打断,入夜再接上,第二天再打算,再接上。这就是被兰国人尊敬爱戴的医仙所折磨人的方式。”她的话虽然说的气愤,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与她所受到的苦难相比,明仙儿当年的折磨又算的了什么呢?

祁云飞好想抱着她,将她搂进怀里,他想给她世间所有的温暖,只为了赎自己当年的罪孽。

他道:“你想怎么报复她?”

离青青扬起笑脸,不怒反喜:“我为什么要报复她?”

祁云飞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并不明白离青青这个微笑的深意,他叹息道:“仙儿折磨你,你不恨她?”

离青青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没有理由恨她,这只不过是她离间萧红泪和上官瑞两人的手段而已,她越是折磨我,将我腹中的孩子打掉,为的就是让这两个男人反目,说到底,她不过也是为了复仇罢了,而稚嫩的我,不过成为了她利用的工具而已。”

祁云飞已经热泪盈眶,震惊,痛苦,心痛填满了他的内心,他听到了什么?

刚刚青青说,她腹中的孩子没了?

祁云飞一时如晴天霹雳,他更无法想象这三年离青青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紧紧的搂着她,好似要将她的骨头都融进身体里一样,他含着泪道:“青青,对不起,青青,真的对不起…”

“我不该这么做,飞雪阁里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去牺牲你…”

常年来的思念,混着悔恨,都转化成了热泪,滴在了离青青的后颈上。

离青青却没有哭,甚至连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

她就宛如石像一般的呆在原地,任其祁云飞这样抱着,她的手上还拿着那柄清寒的长剑。

被人拥抱的感觉,真的很暖。

如果没有发生以前的一切,如果抱着她的人是萧红泪,那该多好呢?

可惜啊,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就是如果。

离青青冷漠的笑着。

她才不会有那么幸运,她才不会是那个被老天爷眷顾的女人。

爱情,对她而言,已是奢望。

又过了一会,天空的太阳已经消失不见,又变成了漫天的飞雪和寒风。

寒冬酷暑之际,阳光只会偶尔的出现,也仅仅是某时某刻,而已。

“只能再抱一会哦。”离青青淡淡的说着。

祁云飞将她搂的越来越紧,并没有听懂离青青的话,嗅着她的清香,他念叨着:“不,我要永远抱着你,要抱一辈子。”

突然,祁云飞的身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在抱着离青青,但却不知道离青青是如何出手的,他还没有看到她出手,自己却已经倒在了地上,就倒在了旁边的坟坑里。

离青青一脸傲然的看着他。

“这一掌,是为蝶衣打的。”

“为什么?”

“你不该在她的坟前抱别的女人。”

“我当然知道,我这一生只对两个女人有过亏欠,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她。”

离青青微微一笑,蹲下身子,看着狼狈的祁云飞,道:“如果你要是觉得愧疚,就算你在这里死了我也不会拦着,但是死之前,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祁云飞神色暗淡了下来:“什么事。”

离青青道:“告诉我你和明仙儿的联络方法,以及,将飞雪阁的残余势力交给我。”

祁云飞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可是眼睛里却有了泪光。

他道:“你想利用仙儿来对付上官瑞?”

离青青微笑道:“聪明,不愧是我以前的老板。”

祁云飞闭上了眼,叹息道:“仙儿不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人,她远比你想象中的要聪慧的多。”

这个是实话,事实上,飞雪阁能发展到如日中天的势头也多亏了有明仙儿在为他出谋划策,祁云飞不止一次的叹服她的皇妹,小小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深的城府。

离青青淡淡的道:“怎么利用她是我的事情,不必你操心。”她语气虽然淡然,但是眼里却闪动着自信的目光。

她自信可以控制明仙儿,如果一个明仙儿都拿捏不住,她又怎么对得起这身武功和这柄长剑?

祁云飞还是僵坐在坑里,他的心已经落下,头也垂了下来。

他恨自己,恨的要命。

就在这时候,又听的离青青的声音:“我不会逼迫你,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一样可以主动上门去找她,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祁云飞忽然站了起来,他将风吹散的秋菊重新摆弄整齐,放回到了蝶衣的坟前,静静的坐了下来。

离青青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她说过不会逼迫他,所以她也绝对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刚要离开,却听到祁云飞说了一声:“她有个随身的丫鬟,叫小玉,以前是伺候你的。”

离青青瞪大着双目,震惊的看着祁云飞。

她颤着声音问道:“一直以来,小玉就是明仙儿的人。”

祁云飞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你在兰国里的万象钱庄存上三十三两三十三铜钱,然后小玉看到后自然会带你去见仙儿。”

离青青点着头,沉吟道:“很好!怪不得我以前会被你们耍的团团转。”她铁青着脸色,人往往最容易疏忽的,就是身边的人,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看起来无害的小玉竟然会是明仙儿的眼睛。

她已经离开,离开前一刻,她看了看蝶衣的墓碑,对着祁云飞道:“碑上的字,就以你妻子的名义刻上去,蝶衣姐姐的确很关心我,但,她最需要的还是你。”

之后,她远远的走了出去,挺着笔直的背脊,一身雪白,孤独的往前方走去。

祁云飞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嘴里一直念叨着离青青刚刚的那句话:“她最需要的,还是你。”

“最需要的,还是你。”

“她需要的,是我...”

祁云飞脸上忽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痴痴的望着墓碑,拿起银针,在碑上刻了几个字“爱妻蝶衣之墓”,然后,他微笑着,望着天空中飘来的雪花,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

最后,银针刺进了他的心脏,慢慢的,祁云飞倒在了血泊中,依靠着冰冷的墓碑,就这样静静的靠在那里。

在江湖上,他的暗器冠绝天下,却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也是死在自己的暗器之下。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