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柳镇时天已擦黑,宋好年还不晓得出了啥事,去柳家接媳妇,见大哥大嫂连带杏儿都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忙问:“这是咋了?”
跟宋好年没啥好瞒着的,柳义忙把今儿发生的事情一说,宋好年又惊又怒,叫道:“好贼子,别落到我手里!”

又一想,那班贼人对他媳妇起坏心他且怒成这样,嫂子差点受辱,还不晓得大哥心里苦成啥样,又忙宽慰柳义说:“嫂子没事就好,大哥心里可别存疙瘩。”

柳义苦笑道:“我哪里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如今只是后悔,要不是我逼她逼得急,她哪里会落难?”

两个男人对着叹一阵,宋好年便说:“我接百合回家,大哥,你好好儿给嫂子和杏儿宽心,可别叫她们惊着。”

百合也说:“弄些热汤吃了安安神,尤其杏儿年纪小,我今儿行事又莽撞,别吓坏她。家里有桂圆没有,没有的话我回家拿一些。”

小孩子一旦吓着就容易惊风,半夜发热,还得大人仔细照看才是,桂圆汤能安神治惊悸,拿桂圆干一煮就得,又方便又好用。

李彩凤道:“家里有桂圆哩,你也惊吓了一天,快回去歇着。”

宋好年与百合归家,两对夫妻各自说些亲热话给媳妇安心不提,宋好年一到家就煮上桂圆汤给百合压惊。

百合喝完甜汤,人累得骨头酸疼,精神依旧亢奋,翻来覆去只睡不着。宋好年把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住,道:“我在哩,别怕。”

百合把耳朵凑到他心口,听着他稳定而规律的心跳,缓缓嘘出一口气来:“我这会儿还跟做梦似的,当时不怕,过后越想越怕。”

当时忙着逃命和救人,再没胆子也得壮起胆来做事,这会儿在自己家,那一阵一阵的后怕才泛上来,叫她浑身冰凉,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那几个和尚狰狞的脸孔。

幸好宋好年还在,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安抚她焦躁的心绪,到后半夜,百合终于抵受不住疲惫,迷迷糊糊睡去。

宋好年没睡着,就着窗户纸滤过的月光,模模糊糊瞧见百合的脸,心想:幸好媳妇没事,不然真个是摘了他的心去。

他一动不敢动,唯恐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百合,只是搂住她,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第二日百合起迟了些,为着头一天的事情,倒没人追究她犯懒,宋好年还怕他没睡够,问:“要不再睡一阵?”

百合摇摇头爬起来,笑着说:“哪里就那样娇气了?我好着哩。”

小夫妻两个先去店里,李彩凤没来,好些人都在问今儿咋又没有包子,百合笑着说:“想是昨儿杏儿又闹觉哩。”

在店里看一阵,看看日头已经老高,百合又回到家,煮上一锅银耳莲子羹。

温水发开莲子和银耳,摘掉银耳硬蒂,在锅里加上八成水,放银耳进去,大火烧开,再用小火慢慢炖出胶来。

莲子早就挑掉苦芯,莲芯晒干夏日里泡茶喝下火,一个时辰后下莲子到锅里,加足冰糖。

再煮上两刻多钟,莲子软糯,银耳更加发胶,便加两勺桂花蜜进去,撒几粒枸杞,稍微一滚就离火。

银耳煮得黏稠,舀上一勺往下倒,竟不成线,而是聚成一团往下滴。百合取一大一小两个盆,先往小盆里装上一盆,上头罩个竹笸箩晾着,又装一大盆,拿纱布苫了带着去柳家。

杏儿这回倒没生病,只是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李彩凤眼下两团青黑,见着百合还笑:“哟,你来啦。”

黑子昨儿立了大功,这会子正字啊院子里啃根肉骨头,百合笑着走过去,把盆放在桌上道:“我煮了锅银耳莲子羹,正好都尝尝。”

他们山里有木耳,银耳却难得,这些个银耳原是上回宋好年买玫瑰花苗时,路上顺手买的,晶莹剔透,瞧着就喜人。

杏儿头一回见着银耳,一下子就精神了,笑着问:“婶婶,这是啥东西的耳朵呀?”

百合哈哈笑:“是银子的耳朵呀。”

杏儿半信半疑,揪着脸拿小勺子舀一口喂进嘴里。银耳滑腻柔软,肥厚的部位略略有点脆,满口都是甜香。莲子粉糯,是另外一种清甜。

杏儿吃几口,不由地笑出来:“真好吃!”

李彩凤光顾着看她吃,自个儿还一口没动,见她吃得香,自己也忍不住开动。

百合回家下两碗油醋面,吃完晌午饭就拿银耳羹出来当甜点喝,晾凉之后银耳羹更加甜滑,连宋好年不大爱吃这东西的,也喝了一碗。  东山寺那些个贼人被柳府家丁绑送到县里,没过几日就传出消息来,道是这帮人是假和尚,没有度牒,往常在乡里行骗,鱼肉乡民,如今为首的那个已判了死刑,关在大牢里只待秋后处斩,别的叫大

老爷一纸文书发往南洋去做苦役,有生之年是再回不来哩。

百合是知情人,听到的消息比别人更多些:柳忠亲自上门来说,大老爷问案问得分明,那些个贼人做这等下作事已有好些年,挑选生得好看的妇人留宿寺中,用迷烟迷晕她们,带到地窖里施暴。

等第二日妇人们醒来,或是不晓得发生了啥事,或是忍气吞声不敢声张,或是花言巧语叫他们糊弄住,或是被他们威胁不许说出去……总之这些年来,竟没有一个人把东山寺的事情说出去。  柳忠道:“大老爷仁慈,想着那些个妇人无知,叫和尚骗取身子,原是受害人,要是把事情真相都抖落出来,只怕死的人就要多哩,要多好些个妻离子散的事情,因此只对外头说他们打着佛门的名义行

骗。”

至于那些个和尚奸污过的女子,大老爷手握名单,只不公布出来,免得又害几条人命。毕竟治下出这等有违教化的事情,若是叫有心人参上一本,只怕大老爷要落下个教化不力的罪名。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最好的法子。大老爷的想法与百合不谋而合,百合这才松口气:“这下可好哩!”

柳忠看百合一眼,想到自家老爷的评价:小小妇人能做到这般有勇有谋,也是少见了,偏吃亏在是个妇人,若是个男人,只怕成就不止于此。

从此以后,柳老爷对宋好年夫妻两个的评价更上一层楼,就是柳忠、柳升等几人,待他们也更加亲热。

过些日子,十里八乡陆陆续续有几个妇人跳河的、上吊的,人人说起来都极惋惜,说她们年纪轻轻的咋就想不开寻短见。

百合跟李彩凤分明晓得,那几个妇人怕是辗转听到风声,唯恐事情泄露,自己吓自己,先寻短见了事。

人已死透,事情终究无法挽回,只得对着唏嘘一回,洒几滴泪,往后还是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东山寺自此香火冷落,官府派衙役来查封寺庙,把女人的衣物及一些个污人眼目的画儿带回去几样做物证,别的全部堆在院子里一把火烧掉。

在地窖里还搜出不少银钱,都是和尚们搜刮的民财,因没有苦主,县令老爷便做主将这些个钱办了个养育堂,专门雇人养活那些弃儿和没子女没活路的孤寡老人。

这是一桩顶好的善政,不光太平县里人人称颂,就是上峰听了也多有嘉奖,来年考核,少不了“优异”二字评语。

那日赵捕头带人来查封寺庙,查完顺路到青柳镇吃饭歇脚,其中有个年轻捕快专门到豆腐店问:“这里可是宋家的店?”

原来这捕快姓杨,名叫杨林,平日里同汪小福和腊梅相熟,这回要来镇上办案,汪小福夫妻听说,便托他给百合带话,道是一切都好,邀她有空上城里做耍子去。

百合给杨林端一碗豆花,笑着问他:“他们说好不算,杨大人你看着他们如今过得好不好?”

杨林人还年轻,被百合叫一声大人,先自面红耳赤,吭哧半晌才说:“嫂子莫要叫我大人,只叫我名字罢。”

百合便叫他杨小哥,杨林这才自在了些,细细想着说:“我看他们家生意不错,两口子过得也好。”

想起眼前这妇人是腊梅的亲姐,又补上两句:“婆媳也好,要不是听汪嫂子叫婆婆,我只当汪大娘是她亲娘哩。”

既如此,百合就放心了,又取十几个没卖完的包子拿荷叶给杨林包上,叫他带走吃。  那些个捕快们都要养家,到镇上也没挑啥吃喝,随便找了个面摊要几碗阳春面吃,正吃得口淡,忽然杨林带着十几个皮薄馅大的包子来,虽有些凉,里头肉却放得足,不由个个眉花眼笑:“这才是人吃

的人饭!”

杨林便说是汪小福家亲戚店里卖的包子,赵捕头道:“原来是他家,我就说他家不错,往常给我们做的饭食把我们都养刁哩,到乡下一回竟吃不惯饭,他家亲戚手艺果然也不错。”

众人也都纷纷称赞这家子人手艺好,也会做人。  杨林心道:你们是没吃着那家的豆花哩,那才叫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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