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冷起来,百合换上柔软暖和的新棉被,窗户上贴里外双层窗户纸,屋子里放火盆,虽是茅屋,却一点不觉得冷。
这些日子她陆陆续续办了不少年货,肉、菜、糖果、糕点、酒水样样齐备,唯独宋好年还在外头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每每想到此事,她就担忧得不行。

李彩凤本是习惯丈夫不在家的,不曾想今年冬天格外冷些,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她也不由自主忧虑起来。

两个女人每天一见面,总要担忧一番丈夫在外的吃穿住行,担忧完又互相宽慰:“他们惯在外头行走,临走时一切准备得都好,你就放心罢。”

“是呀,咱们看好家里,他们回来才放心。”

虽如此说,两个人还是焦躁起来,每日都要去大路口望上一阵,盼望在外游人早日归来。

这日腊月二十三小年,也是单日大集,趁着天气还算清朗不曾下雪,百合推着烤红薯的炉子到集上,一边卖红薯,一边不住朝大路上看。

谁曾想还真叫她给等着了,近晌午时分,天上又慢慢下起雪粒子,大路上一群人推着车、背着包袱大步走来,百合心里一跳,再顾不上摊子,急匆匆跑过去。

走到近前,她脸上不由绽开笑容:“你们回来哩!”

这一行人不是别个,正是先前出门贩货的柳义、宋好年兄弟几个。

虽说都穿着厚厚的黑棉袄,几个人还是冻得脸皮发红皴裂,嘴唇乌青。一到镇上,众人都放松下来,见着百合还哈哈笑:“我们路上还说哩,今儿第一个遇到的是谁家人。”

百合脸色微红:“我正在集上卖东西哩,可不就看着了?”

她急忙取热乎乎的烤红薯来,一人塞一个:“先拿着暖暖手。”

烤好的红薯香喷喷热腾腾,从手里暖到心窝里,众人都谢过百合,柳义道:“总算赶在年前回来,这一路兄弟们也都辛苦了,快些各自回家去罢。”

几个兄弟推着车子沿路走去,到谁家,就把人和车子上的年货送去,同家里人打招呼,充满欢快气氛。

宋好年还没来得及跟百合说几句话,看到媳妇也推着个车子,连忙走过去接手:“你歇着,我来。”

百合只管眯着眼睛笑,心里快活得不得了。

他们家在镇西头,小夫妻两个最后到家,腊梅已经做好两个人的晌午饭,她没想到姐夫这么快就回来,慌了一下:“我再去做些饭。”

百合叫住她,“今儿还有红薯没卖完,加上这些也就够了。”

宋好年不挑吃食,百合给啥他就吃啥,剥一个烤红薯尝一尝,甜蜜蜜暖呼呼,哪里还有不满意的?

点头道:“听你姐的,这些个够了。”

腊梅摆饭放碗筷,百合忙打温水打发宋好年洗漱,他身上的袄子分明不是出门前带的那件,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又厚又大,重得她几乎拿不动。

屋子里暖洋洋的,宋好年洗完脸就觉得热,敞开衣襟,原来旧棉袄穿在里头,百合扑哧一下笑出来:“我还当你长胖了哩。”

原来人没胖,倒是衣裳穿得太厚,看起来壮得跟头熊似的。多亏他个子高,看起来才没有太难看。

宋好年道:“今年格外冷,多亏这件衣裳才没冻病。”

百合笑盈盈地说:“这么说,这衣裳还是个功臣,那我得好好伺候它。”

说笑一回,坐到桌边吃饭,晌午饭是腊梅的手笔,杂饭,蒸腊肠,炒白菜。杂饭只有两个人的量,百合把红薯趁热剥开,搅进杂饭里压碎,掺成一锅红薯杂饭,差不多够三个人吃。

宋好年好些日子没吃上这样热腾腾的饭菜,都没时间说话,只顾刨饭。百合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不时说一句:“你慢点吃。”

吃饱饭再喝一碗汤,他才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大棉袄穿不住,脱下来挂在墙上,只穿着里头一件薄棉袄在屋子里活动。

他这回带回来的东西早在屋里堆成一座小山,等百合收拾完屋子,他便拉着媳妇一样一样给她看。  这回他们出的皮货质量好,又赶上冬天冷,收入很不错。回来路上自然少不得大包小包买各种镇上少见的吃食、布料、首饰等物,百合一看包袱里连胭脂水粉都有,气味清香,颜色也很好,不是宋好

年能挑出来的。

笑道:“你咋连这都买?”

宋好年说:“我想着你会喜欢,求别人帮我挑的。”

既是这样,百合放下心,宋好年不是那等好色之徒,他如今对她毫无二心,想来也不会在外头替她找个妹妹,自己学着买这些个东西讨女人欢心。

宋好年又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媳妇,你看这是啥。”

小布包细细长长,也不像钱包,百合猜一下猜不到,就接过来打开,顿时一根黄澄澄、金灿灿的簪子映入眼帘。

百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又看,终于确信自己手上是一支蝴蝶纹样的簪子,“这得多贵啊!”

“这是铜鎏金,不是金子的哩。”宋好年看百合一脸吓坏了的模样,连忙解释。  鎏金就是在铜表面镀一层金,乡下地方用不起金首饰的妇人,常戴鎏金首饰,宋好年他娘牛氏、大嫂董氏、李彩凤等人都各自有几样鎏金首饰,唯独百合用不起,到现在为止,头上还用着桃木簪子,

荆钗布裙。

百合眼里泛起一阵温潮,她简直不知该说啥好,抱住宋好年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大年,你待我也太好了。”

前后两辈子,她都没想到能有人对她这样好。

宋好年红着脸拍百合的背:“这算啥,将来我要叫你真正穿金戴银哩。”

百合笑起来:“好,我等着那一天。”

宋好年早发现屋子里多了一面镜子,拉着百合坐到镜子前,“你坐着,我给你插簪子。”

百合养了一年多,一头枯萎的黄发早就不见,如今的头发黑鬒鬒乌润润,浓密顺滑,宋好年拔掉桃木簪子,打散头发,一时竟舍不得梳起来,一个劲地摸。

他克制着手劲,摸得百合还挺舒服,百合便没多说话,只管半闭着眼睛享受。谁知没过一会儿,腊梅走过来道:“姐——”

腊梅后半截话断在嗓子眼儿里,她哪晓得大白天的姐夫和大姐就在做这样亲密的事情,一时竟不晓得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该走开。

百合脸一红,连忙站起来:“咋了?”

腊梅愣愣的忘了自己要说啥,半日才道:“今儿该送灶,我去买点麦芽糖回来。”她一早就跟百合说过这事情,不过百合一见宋好年回来,就把买糖的事情给丢到脑后,腊梅只好自己去。

百合回身找两个钱给腊梅:“多买点,你自己也尝尝。”

“哎。”腊梅总觉得大姐还拿她当小娃娃看。

腊梅一走,百合跟宋好年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双双笑出来。好容易笑够了,百合坐回镜子前拿木梳子慢慢通头发,宋好年可不会干看着,死活缠着百合把梳子要过去,要给她梳头发。

百合笑着睨他一眼:“你还会梳发髻?”

“虽不会,我可以学啊。”宋好年心想,他这回出去又见了世面,跟人讨教如何对媳妇好,那位大叔跟他说,有个叫张敞的人,爱给媳妇画眉,他媳妇就很爱他。

宋好年很快举一反三,决定不但要给媳妇描眉画眼,还要给她梳头发,一定要让她觉得自己对她好!

他手有些重,不时拉得百合头皮发疼,百合咬牙忍着,实在忍不住,轻轻抽口气,宋好年急忙问:“咋了?我弄疼你了?”

百合揉着头皮:“我这是头皮,不是地皮,你别使耕地的力气,轻点。”

宋好年赧然,连连保证:“我一准儿不再弄疼你!”

“好哩,你继续梳吧。”这点夫妻间的小情趣百合还是有的,不会因为他一时梳不好就冲他发脾气,不叫他梳头。

接下来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再没把百合弄疼。通完头发,又给她绾个发髻,他们男人家也是要梳头的,别的发式不会,最简单的圆髻他还会绾。

梳好头发,把蝴蝶纹样的簪子插进去,镜子里的小媳妇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汪汪,娇美得叫他心口发疼,只想把她揣进怀里放在胸口放着,一时一刻也不分开。

她乌黑的头发上,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轻颤,百合忍不住要用手去碰那只蝴蝶,手到半路就叫宋好年捉住,握在手心里细细揉捏。

宋好年低头拥住百合:“媳妇,我想你。”

百合反手抱住他,低声说:“我也想你哩。”

天色昏暗,屋外风雪大作,离人归家,篱笆外黑虎不知道听见啥,兴奋地汪汪叫。  百合焦躁已久的心安定下来,她心想,这就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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