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篾匠连忙走上前夺过宋好年手里的斧头:“女婿上门是客,哪能叫你做活哩!”
叫青松把劈好的柴禾抱到一边堆起来,推着宋好年到堂屋里坐着,李篾匠取自己的烟袋来,一边吃烟,一边陪他说话。

说是翁婿两个说话,实际都不是话多的人,只有相对无言。

青松跑进来道:“大姐夫,教我打陀螺!”

反正跟老丈人两个对坐也是尴尬,宋好年爽快地跟青松到院子里,见他从怀里掏出个桃木削的陀螺,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鞭子。

陀螺、鞭子都不是新的,宋好年就问:“你的不是输出去了?这是哪里来的?”

青松急得要捂他的嘴,“别给我娘听到!”他娘心疼他不假,可最心疼的一定是家里的东西,要是知道他把陀螺输出去,定会骂他败家小子。

“我借来的。”青松小声说。

宋好年这么大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情,自己的陀螺输给人,就借小伙伴的再战,若是赢了,自然物归原主,可若是输了,两个人的陀螺都归别人,可以说是血本无归。

“行,那我教你两招。”宋好年拈起陀螺往空中抛两下,又抻抻鞭子。

这个陀螺做得很不错,圆润规整,鞭子也柔韧适中,看样子这家子在孩子身上很肯用心。

鞭梢在陀螺上缠两转,宋好年手腕一抖,陀螺就落到地上滴溜溜旋转起来!

这一招玩陀螺的人都会,青松原不大当回事,待发现这枚陀螺转得格外久、格外平稳,就惊讶地睁大眼睛。

只见宋好年选好角度轻松挥出几鞭,陀螺就转出好几个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花样来!

更厉害的是他还能挥出鞭花的清脆如爆竹的声响!

青松连眼睛都不眨了,死死盯着宋好年的手,想看明白他是咋玩出这些花样的,宋好年很快停手,笑道:“咋样?”

青松欢呼一声,直接跳到宋好年身上:“姐夫姐夫,教教我!”

只要大姐夫肯教他,学会这几招,他肯定打遍全村无敌手。

百合拉着腊梅从厨房出来透气,就见青松猴在宋好年身上,扭股糖似的缠着他。

腊梅心下纳罕:大姐夫看起来那样凶,青松胆子也太大了!

小夫妻俩都不以为忤,宋好年把青松从自己身上扯下来,道:“站好,我慢慢教你。”

打陀螺要用巧劲,他先告诉青松怎样使力,再教他挥鞭的角度和时机,到这时候青松已经一点都不怀疑大姐夫的厉害,他说啥他都不住点头,牢牢记在心里。

一时晌午饭做好,朱氏叫李篾匠和青松陪宋好年上桌,自己拉着两个闺女在厨下吃饭。宋好年道:“都上桌吃吧。”

朱氏一下子瞪大眼:“大姑爷,你们河坝人最讲规矩礼数,也别当我们山里人没规矩。”

女人不上桌天经地义,朱氏心想大姑爷是不是有点傻?

宋好年坚持:“丈母娘,我不是说山里不讲规矩,我和大妞回来一趟不容易,一家子坐在一起吃吃饭,坏不了规矩。”

要是真能让他来立规矩,他保准不管啥子女人能不能上桌,一定要媳妇和自己一道坐着,心里才觉得舒服。

大姑爷坚持,又是在体贴自家闺女,李篾匠笑着招呼老婆子和百合腊梅一道上桌。朱氏心里嘀嘀咕咕,觉得大姑爷实在是不太讲规矩,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才行,终究还是跟两个闺女坐到桌上。

百合早就习惯不提,腊梅长这么大,头一遭有幸捞到个桌子下首的座位,紧张地筷子都不会拿,只管往嘴里刨白饭。

还是百合和青松看她实在难受,一人给他夹几筷子菜,也叫她尝尝肉和菜的味道。

朱氏一见百合自如的模样,又不高兴了,先说她:“张扬得像个啥样子!你老实些吧,我都没脸见女婿见亲家!”

宋好年才要说百合很好,丈母娘又扭头说他,“大姑爷,你也管管大妞,别总惯着她。”

他只好憨憨地笑,只当自己听不懂罢了。

百合不管朱氏有多气闷,只管自己笑眯眯地吃饭,时不时给腊梅夹一筷子菜,跟她说:“慢点吃。”

女婿再是半子,也是客人,当着客人的面朱氏不好打闺女,只好气哼哼地随他们折腾。

吃完饭青松就一溜烟地跑去跟人斗陀螺,宋好年和百合帮忙把家里收拾了一通,就要回家。

李篾匠开口挽留:“住一晚上罢。”

宋好年道:“家里不放心哩。”

百合悄悄对腊梅说:“有空就去镇山赶集,多去找我。”

腊梅鼻子一酸:“娘不让去。”

百合想了想,对李篾匠道:“爹,你给我编的篮子人人喜欢,你现在在镇山很有名哩,有集的时候你带些大篮子去镇上卖罢。”

李篾匠有点不敢相信,“还能这样?”

“我还能骗你呀?你问大年,问三妞,是不是这样?”

宋好年和腊梅都给她作证,说人人都夸那些小篮子好看,跟他们打听过是哪里、哪个匠人做的,他们自然都回答说是柳山村李篾匠。

李篾匠咧着嘴笑,有几分被大闺女说动,百合趁热打铁:“咱们腊梅跟我在镇上住了些时候,路也熟,人也熟,爹你去的时候带上她。”

李篾匠连连答应,送走女儿女婿,回来跟老婆子说:“你看大妞说的有道理不?”

“就她道理多!”朱氏先哼一句,又说,“她一门心思要拐三妞去镇上干啥?你眼睛可擦亮点儿。”

大闺女明明是想帮家里多增加点收入,在她嘴里就成了拐三妞去镇上,这说话也是够难听的,李篾匠看看低头洗碗的三妞,叹口气。

朱氏又絮叨上了:“我看啊,大妞自嫁到镇上,就生出许多歪心思,一点也不老实。有点赚钱的营生,她恨不得全揽自己怀里,还能留给我们?就是她想补贴娘家,大姑爷能答应?”

“她娘,你别说了。”李篾匠突然道,“大姑爷是实诚人,今天还给我钱哩。”

朱氏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李篾匠面前一伸手:“钱在哪儿?”

李篾匠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来,那袋子挺精巧,一看就是百合的手艺。朱氏数了半天,数清楚是一百来个钱,又狐疑起来:“无缘无故的,他给你钱干啥?”

先前朱氏做饭的时候,宋好年推给李篾匠这个钱袋子,同他说,算是他给闺女做篮子的分账。

可李篾匠自己很明白,大妞出嫁的时候家里啥也没给,还掏空了大姑爷的家底,他没日没夜地给百合编小篮子,存的就是补贴闺女的心思,哪能还要他们的钱?

但宋好年一力坚持,说是他们小夫妻商量好的,不能叫老丈人干这许多活,一点收入都没有,给他们白干。这是他们的孝心,老丈人要是不收,就是外道。

这样说了半日,李篾匠才勉勉强强收下,在怀里还没捂热,就叫朱氏夺了去,藏在箱子底下,家里人想用钱只好跟她要,还要吃她一顿排揎才能要到手。

到快吃晚饭的时候,青松蹦跳着回来了,嘴里嚷着:“我赢了,我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擒了贼王杀了反叛哩。

朱氏对小儿子还是有点耐心的,问他:“你赢了啥?”

“娘,我姐夫人哩?他教我打陀螺,这半天就没有一个人能赢过我,你看,我赢了这么多!”

青松抱着满怀陀螺和鞭子,先前借陀螺给他的小伙伴不但没蚀本,反而也跟着赚了一大堆——青松很感激他在自己把陀螺全输掉的时候还肯借陀螺给自己,把赢来的东西给他分了一半。

要说这赢的功劳,一大半还是宋好年的,他教的技巧让青松大有进步。青松正想找他说话,听到大姐大姐夫都回家了,就是一阵泄气。

在他心里,宋好年已经是世上顶好、顶能干的人了,吃完饭的时候他就没停嘴,一直在说。

说得不但李篾匠心动,就是朱氏也有几分松动:“女婿确实是个实诚人,要不然,你就去镇上卖篮子试试?”

李百合这人日常都是一副笑盈盈的脸,叫人看着就心里舒坦,从娘家出来,脸上笑意更深三分。

宋好年看出她心情很好,还问:“你咋这样高兴?”

百合夸他:“因你是个好女婿,我脸上有光,就格外高兴些。”

老实人可不是不会说甜言蜜语,不过是说得少些。宋好年这个老实人在百合面前,甜话更是不要钱地往外冒:“你是顶好的媳妇,我也得做个好女婿才好配你。”

一样的路程,下山比上山快,小夫妻两个说着肉麻兮兮的话,脚底生风,一路直奔家里。

黑虎大半天不见主人,扑上来摇尾巴撒娇,百合蹲身摸它的头,黑虎干脆在地上打起滚。宋好年也夸它两句,赞它看家看得好,不输黑子。

听见黑子的名字黑虎更加兴奋,跳起来四处乱看,又绕着院子撒欢跑圈,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乖乖去菜地边守着。  小夫妻两个搭手做饭,自有无限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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