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日头晒在农人背上,个个汗流浃背,行动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
这时候也是种地修渠最要紧的时候,哪怕日头再大也不能躲闲,不然一年的收成都要打水漂。

天一热人就不大爱吃饭,宋好年这么个壮小伙子,平素又爱吃肉的,对着饭菜都吃不下去,要强迫自己才能吃掉一碗。

他劳动量又大,几天营养跟不上,就瘦得两腮都往下陷,百合急得团团转,费尽心思调治饮食,又盼天下雨。

只是这天气可不会遂人愿,下雨固然凉快,出不得工便赚不到钱,做农人的,还是希望天莫下雨,叫自己赚些糊口的钱粮才好。

百合从野外挖来不少曲曲菜和苦苣,这两样东西用来做酸浆水最有风味,比芹菜和油菜的还好吃。

菜洗干净切掉粗根,放在篮子里一遍一遍淘洗,要淘上百遍,一点脏东西都不留,不这样做的话,最后的酸浆水放不住,两天就会坏。

把菜在开水里烫过一遍,就装进一个比较大的陶坛子里,再在一锅水里洒两把面粉,做成稀糊糊,也倒进坛子里。放凉以后在坛子边沿加水密封,放在阴凉的地方让它发酵几天就成了。

光等浆水发酵是笨办法,百合晓得汪小福的娘做得一手好浆水,便拿了两个鸡蛋上门讨些浆水汤,俗称叫“酸脚子”。

汪家大娘年年做浆水,家里浆水不断顿,平日里跟她讨酸脚子的人很多,她不肯收百合的鸡蛋,给百合舀了满满一碗浆水,笑着说:“你尝尝。”

浆水顶好是用来给面或饭调味,有时候渴急了的人也会直接喝。百合低头就着碗沿喝一口,酸得一个激灵,脱口道:“好酸!”

最初的酸味过去后,又有一种醇厚的香味和回甘,难怪汪大娘的浆水出名,单喝这一口就知道十分出色。

汪大娘又告诉百合如何封存浆水,如何防止天热浆水起白花,起了白花要怎么做……百合一一听了,不住点头:“幸亏大娘告诉我,不然我还犯傻哩。”

从汪家回来,把酸脚子倒进自家浆水坛子里,取烫洗得干干净净的木勺子搅匀,又封起来。有了酸脚子帮忙发酵,最多明天就可以吃了。

百合想起汪大娘说的,浆水一点油花脏污都不能沾,心想,这个勺子以后专门用来舀浆水,再不能做别的。

第二天宋好年就吃到了酸香爽口的浆水鱼鱼。

浆水鱼鱼做起来麻烦,实际上一点不难,先晾几盆水,这样等浆水鱼鱼出锅,这些水也就凉了。

面粉照例罗过,用温水拌成稠嘟嘟的糊糊,用手指蘸一下有点黏,又不像稀糊糊那样往下滴就行。  煮一锅水花四溢的开水,取一个漏勺搭在开水锅上方,舀一勺面糊进去,面糊就慢慢通过漏勺上的圆孔往下滴。看着长度差不多,稍微晃一下,滴下来的面糊就被晃断,掉进开水里,变成一个个头圆

尾长小鱼儿的形状。

全部面糊糊变身面鱼鱼,在水里载沉载浮,煮熟之后,再用漏勺打捞进早就准备好的凉水里,换两三次水,漂干净表面的面糊,让它们变得清爽弹滑。

宋好年下工回来,热得满头满身汗,要打井水洗脸,百合忙叫他:“备下热水哩,你去洗洗。”

“太热……”宋好年嘟囔一句,终究听了媳妇的。

他觉着自己是个大男人,要在大事上有定性,家里的小事情就交给媳妇做主,他才不在这样的小事上惹媳妇不快。

不料这热水洗脸擦身下来竟十分舒服,洗的时候觉得热,洗完之后却凉快得两腋生风,不像用冷水洗完后反而作烧。

宋好年嘿嘿笑着说:“媳妇,我知道你聪明,但你咋这聪明哩!”

百合不答话,打开浆水缸看,浆水已经发酵得酸酸香香,汤水成了微带黏稠的淡淡白色,叫人看了就觉得清爽。

舀一碗浆水出来,烧热油翻炒几下,加点蒜片葱花,再倒大量水进去煮,最后放少量盐,就是一锅浆水汤。

把汤离火晾着,百合叫宋好年打井水来,她按照汪大娘说的法子,把浆水缸放在一个木盆里头,盆里装满水。才打上来的井水凉得激牙,每天一换,能保浆水在三伏天都不坏。

一时汤凉了些,取一碗面鱼鱼,浇一勺浆水就可以吃。宋好年闻着这股子酸香就开始分泌口水:“这天气,是该吃些浆水才凉快。”

他端起碗先喝一口汤,温热的汤水又酸又香,他也给激得打个颤,萎靡了好些日子的胃口顿时大开,大口大口刨起饭来。

百合跟他面对面坐着吃饭,也觉得汤水香得很,接连喝了好几碗。

吃完饭宋好年舔舔嘴唇,“好吃,明天还做浆水饭吃。就是口淡了些……”

胃口回来,他人立刻就精神了,也晓得挑食了。他挑食百合还挺高兴,笑眯眯地说,“明天就换换口味。”

宋好年把一颗大头放在百合肩上,这会儿也不嫌热了,抱着人不住磨蹭,小声道:“媳妇,你太好了。”

百合壮着胆子摸摸他的头,人说男人头女人腰不能随便摸,那叫不尊重,可看他这个样子,百合就很想摸一摸。

摸完了,宋好年也没跳起来说不让,反而很享受地哼唧两声,活像一只撒娇的大型金毛。百合叫自己的联想逗乐,扑哧一下笑出来。

宋好年嫌光吃浆水有些口淡,百合就得想法子做点调味品出来,她还是从酱上头打主意,这天气里肉酱有些腻,不能多吃,最后决定做点韭花酱。

她卖完山莓就去种韭菜的人家那里,好声好气地跟人说想买些韭花,那家子也挺大方:“开花的韭菜都不大好卖哩,你既要,便宜卖给你。”

百合没花几个钱买到一大篮子韭菜花,像一个个绿色的小刺猬,刺尖上又开着白花。回家淘干净,在竹匾上晾开,要把水全都晾干。  她头一次在这个世上醒来的时候,真真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两个板凳,房间里啥也没有。如今光是大大小小的坛子、罐子、背篼、竹篓、竹匾……就把家里到处塞得满满当当,显出一种兴旺的热闹

来。

晾干的韭菜花上头撒上盐杀一会儿,百合从厨房搬个石臼出来,是用整块细腻的青石挖出来的,杵是一个青石球,一头凿空,里头插一根木棒。

石臼不大,装满水也就一碗多的量,平日里她用这一套石臼石杵捣蒜泥、研磨花椒,如今要用来做韭花酱。

准备几片生姜,扔几朵韭花进石臼里砸几下,辛辣刺激的味道就散发出来,一边捶,一边放些生姜进去一同擂碎,最后得到一坛子绿油油的韭花酱,石臼里的韭花多到一定程度就刮出来放进坛子里。

多掺进盐封起来,和浆水坛子一样保存,可以一直吃到冬天去。

当天晚上的浆水面就配了一碟韭花酱,又咸又香,宋好年赞不绝口,直道媳妇手巧。百合得意道:“我懂的多着哩,以后你才晓得。”

“我如今就晓得!”宋好年胃口也开了,气也顺了,百合洗碗他就在一旁挨挨蹭蹭,扭捏得不行。

百合说他:“干啥?叫我早点洗完了事,待会子跌了碗,可是你的错处。”

“媳妇,你待会子洗澡不?”宋好年一脸讨好,“我给你搓背!”

百合一愣,领会他的意思,红着脸道:“我自己会洗,不用你搓背。”她买了两条老丝瓜瓤子,自己就能搓背。

再说他那点小打算当谁看不懂呢?这人明说是搓背,暗地里打的还不是她的主意?

胆小的女人,突然大方展样起来最叫人惊讶,平素大方的人,偶然脸红最撩人心动。

宋好年最喜欢看他媳妇红脸,没别的原因,平日里她都大大方方的,稳重得不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妇人。

这一红脸吧,就显出小来。她身子又轻,他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算起来两个人这才是真正的新婚燕尔,都有些离不得对方。

他捻着百合的耳垂,小声说:“我搓得干净,你就让我帮你呗。”

百合不好意思了一下,就随他去了。

她心想,这是我丈夫,有啥不好意思的哩?

不料宋好年这个人吧,平时勉强算是个昂藏汉子、正人君子,一到这种时候就比流氓还流氓,一开始还肯好好搓背,他力气大,搓得百合挺舒服。

搓着搓着手就往不该去的地方去了,百合半推半就,紧接着他整个人就挤进浴桶里!百合目瞪口呆,要推他出去也来不及,反而两个人动手动脚,激得他火气上扬。

最后洗完,浴桶里头的水早凉了,地下汪了一大滩,一看就是两个人搅出来的。百合气得直捶他:“这地你扫啊!”

宋好年一脸满足地跨出浴桶,百合觉得他是有意在夸耀自己身材好,肩宽腰细腿长。  他把软绵绵的媳妇从浴桶里抱出来,擦干净送到卧房,还没忘记给自己表功:“两个人一道洗,省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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