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山村李家,三个闺女挤一张小床,姊妹三个转身都困难,睡觉不是这个脚碰着那个头,就是谁卷走被子冻着另外两个人,三个人都没少为这事暗暗掐另外两个姊妹,就算是最好脾性的大妞,也表达过
不满。

躺在百合的床上,虽然下面垫着的是稻草垫子,被褥都很薄,但洗得干干净净,又在日头底下晒得蓬松暖和,腊梅不禁叹口气,她觉得自己嘴里还弥漫着鸡蛋的香味,舍不得让它散掉。

“姐,嫁人真好。”

“不是嫁人好,是要嫁好人,要学会自己过日子。”百合没往深里说,催着腊梅赶紧睡觉,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次日早上起来,吃过饭就带着腊梅和黑子去小东沟摘山莓果,腊梅怕黑子咬人,一个劲地躲。不过黑子再可怕也比见人来得轻松,不久腊梅就放松了,一边摘山莓,一边对百合说:“河坝地的山莓都不

够香,咱们山上老汉莓才是最香的!”

老汉莓表面长着长长的白须,看上去像个白胡子老头,只有在高山才会长,小东沟最深处只怕也有一些,百合平常是摘不到。

“这些也够了,总不能为摘老汉莓就跑那么远。”她们说的山里,是要从柳山村出发,再往高山里头走,没有一天时间回不来镇上,百合再馋也不会去摘那个。

“姐,真有人花钱买山莓?”腊梅想不明白,都山里路边随手可见的东西,怎么会有人特意花钱买。

而且她大姐还靠这个挣了不少钱,都吃得起黑面和猪油了。  百合就跟她说城里人富贵,他们山里看腻的东西,县城里那些人要看个新鲜。再说途经青柳镇的是一条官道,从南方去京城,总要经过南直隶,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不光是太平县城里头的人,还有许

多外乡客人。

腊梅摇摇头:“我可不敢和外乡人说话。”

如今外乡人就是百合的衣食父母,她只是笑笑,也不逼着腊梅一定怎样,两个人摘够山莓,叫上黑子回家,把山莓果分拣进一个个小篮子里,看上去晶莹剔透,十分美好。

百合原本想叫黑子看家,她带着腊梅上街卖山莓,谁知腊梅吓得脸色发白,一个劲摇头:“我不敢去呀!”

看她眼泪都快掉下来,百合不敢再勉强,只好让她看家,自己带着黑子上街。“你饿了渴了只管自己做吃喝,别跟我见外。得空帮我收拾收拾院子里那些葱蒜,晌午饭给我留一碗。”

腊梅一看不用自己跟着出去见人,大大松口气,全盘答应下来,保证一定好好看家。

这里百合一走,腊梅根本坐不住,总觉得自己在大姐家坐下就是偷懒,要被人说嘴。百合种的葱蒜旁边每天都有杂草钻出来,她就上去拔草,觉得自己总算做了点事情。

再说那柳如龙,觑着空子又到宋家附近探头探脑,忽然瞧见有人蹲在院子里拔草,心道这小妇人今日竟没有去集上做买卖,想是对我十分有意,在等着我?

他见猎心喜,左右没什么人影,便大步走上前,隔着篱笆叫:“哎!”原来他根本不记得李大妞的名字,又不愿意用“大年家的”称呼她,就这么随口一唤。

腊梅一抬头,柳如龙就吓一跳:他前两天看着李大妞像个人样,才有心和她亲近亲近,咋两天不见,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啦?

直到腊梅怯生生地问:“我大姐不在家,你找她啥事?”

柳如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百合,而是她妹子。

“倒真是一家子姊妹,一个比一个丑……”柳如龙小声嘀咕。

大妞不在家,他又觉得腊梅十分碍眼,一言不发地走开,心里还不断琢磨,是不是李彩凤看穿他的想法,专门找了李大妞的妹子来看住她……

越上不了手的,就越叫人心痒痒,柳如龙现下就心痒难耐,直奔百合平日里卖山莓果的路口,想要和她一诉衷肠。

不料人才走到半路,学堂里的先生就派个蒙童来唤他回去,说是柳老爷带几位县城来的老爷去学堂查看,想问问众人的学问。

柳如龙为人如何且不论,学问上自来是这位先生的得意弟子,老先生定然要拉他去给众人看看,显示一番自己教导有方。

一帆风顺的事情往往不得趣,李如龙一边往学堂赶,一边想:一波三折,才有趣味,这乡下小妇人倒也有些运道……

百合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到这种程度,更不知道那没廉耻的小秀才已经去过家里一趟,正在路口笑盈盈地同顾客说好话。

柳山村水好,人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起来格外好看,百合其貌不扬,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叫人觉得喜庆,都乐意听她说几句好话,买她的山莓讨个日子甜蜜蜜的好彩头。

挫折当然也不少,但是镇上路过的马车多,十停里头只要有两三停肯光顾,她就转得盆满钵满了。

晌午回家,腊梅给她留了饭,是最简单的浆水拌汤,百合知道腊梅是不敢用太多粮食,唯恐大姐发怒又把她撵回去,也不跟她多说,只叮嘱几句,说好晚上回来再做点好吃的。

时间慢慢过去,没有顾客的时候,百合就守着自己的篮子,在上面盖一块布,免得苍蝇和灰尘弄脏里头山莓果。

脑子也没有闲着,既要编些新的吉祥词儿,又要考虑这一季山莓过去之后,她要做些啥营生。

这里百合正想得热闹,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她只当是熟人,笑着回头一看,唬了一跳:“小秀才!”

宋家和柳如龙家没啥亲戚关系,百合喊完外号,又按着镇上人的称呼口称“秀才公”,问他是不是想买山莓。

柳如龙说:“正是要买山莓,你随我来。”

百合站在原地不动:“要做买卖就在这里,你要走到哪里去?”

柳如龙还以为百合在欲擒故纵,亲热地睇她一眼,“别装了,我都知道你的心思。”

“啊?”  小秀才说的话百合不大明白,他的眼神,她倒是看明白了。她师范毕业前,分配到一个村小学实习,那地方的校长是当地一个恶霸,就对她露出过这种眼神,暗示她一定要付出点啥才能拿到实习证明



百合当时没答应,和那位校长周旋了两天,回头就收集他侵害小学生的证据上告教育局,校长被抓,百合顺利毕业,分配到青柳镇小学,安安稳稳过了几年。

那个校长看百合的时候,就是这种自以为亲热,实际上不怀好意的眼神。小秀才的言行举止,让百合实在没办法放心,只得提高警惕。

小秀才等了半晌不见百合挪动,自以为失了面子,摇着折扇晃脑袋:“朽木不可雕也!”

“你冷不?”百合忽然脱口而出。

小秀才愣一下,道是:“家有好棉衣,不受饥馁之苦。”

“我是问你,天还没热起来,你摇扇子不嫌冷啊?”百合实在是看不惯小秀才捏把扇子就装风流倜傥的行径,要说好看,宋好年不比他好看百倍?

小秀才顿时脸色铁青,待要和她计较,又恐怕和一个小妇人当街吵起来被人奚落,只得大步走开。

百合以为柳如龙受过几次挫折,总该放手,谁知她竟然料错。

没过两天,她正要收拾篮子回家,柳如龙又来了,不等她说话,小秀才就指责她不守妇道,整日在街上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反驳的话百合张嘴就能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汉子不在家,自己不挣条活路,哪个供我吃供我穿?老鸹麻雀儿叼粮食给我,还是你秀才公养活我?”

她前几日听了朱氏骂人,正好现学现卖。

柳如龙气得手指百合:“我好心帮你你不要,如今又倒打一耙,到底适合居心!”

百合很懵,这小秀才对她图谋不轨,倒也没强迫她,她想法子拒绝了几回,怎么就成她狗咬吕洞宾啦?

正迷糊着,小秀才又说:“等你汉子回来,看我不告个你不守妇道,私通他人!”

百合脸色一变:“你要告我奸夫是哪个?”

柳如龙不知想到啥,脸色变幻不定,“你这等成日家在街上迎来送往的妇人,奸夫还能少?等宋好年回来,打不死你!你若识相,我还可救你一命,若不识相时,任凭你落入地狱!”

百合目瞪口呆,再想不到这小秀才勾搭自己不成,竟能想到这样一条毒计,在她正经丈夫跟前污蔑她。

万一宋好年是个不分黑白的糊涂人,只怕百合真得被他打死了事。乡下地方,有了通奸等事,和离的少,打到银妇骨折腿断,不敢再跟男人说一个字、看男人一眼的多。

柳如龙自以为得计,得意洋洋地斜眼笑,看这妇人到底要作何反应。

百合恨得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秀才公,没凭没据不好乱说话,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妇人,你这样污我名声,我就一头碰死在你家门上,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着一指柳如龙,对黑子发出指令:“黑子,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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