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过后,百合照旧去路口卖花,只是她心里有了警醒,便不再似往日心大,留心观察,每日里总有一两次能瞥见那柳如龙鬼鬼祟祟地尾随自己。
又过几天,桃花凋谢,小东沟流出的溪水被染成桃花溪,百合便不再卖鲜花,只做些干花香囊卖给不愿意放春季离去的人。

花落了,生意却没有衰落,百合又发现新商机。她带话给李篾匠,以后篮子不要做太大,只要巴掌大小的,也不用特别好看,只要看着精巧、能装东西就好。

暮春时候,一簇一簇的山莓已经生长起来。山莓有些地方叫树莓,有些地方叫覆盆子,称呼很多,种类也多。

普通的红色山莓酸甜可口,红通通的像一个个小灯笼。

有一种贴近地面生长,一颗有人的指肚那么大,金黄色的颗粒十分结实,又甜又好摘。这叫“黄地莓”。

“黑架莓”长在一人多高的灌木丛里,乌紫色,比较小,表面像葡萄一样有一层白霜,表皮特别薄,一碰就沾一手很难洗掉的紫色汁液。这种山莓没熟的时候能把人酸倒牙,一旦完全成熟就甜香满口。

另外一种颗粒最小,却像红宝石一样鲜艳好看,味道也是酸酸甜甜的,就叫“香香莓”。

比较罕见还有长着长长白毛、嚼起来十分有弹性的“老汉莓”,只有酸味怎么都不会甜起来的“酸酸莓……”

每一种山莓果生长的地方、成熟的时间都不一样,可以从暮春一直延续到盛夏时节,提供好几个月的美味。乡下孩子们都喜欢吃山莓,一到山莓成熟的时候,就呼朋引伴地去摘,有些在山里头一天,回来以后满衣襟都是洗不掉的果汁,还会招来大人一顿好打。有些溺爱孩子的大人,自己出门做活,也会从田间

地头摘些山莓回家给孩子吃。

不过他们都是摘来自己吃,再没有想过这小玩意儿还能卖钱。百合清早提着篮子进小东沟,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摘慢慢一篮子山莓。同一棵树上的山莓成熟时间也有早有晚,所以一棵树就可以摘好几遍,不怕像桃花那样,这棵树折了枝,下次就得绕开,免得伤了树的

生机。

采摘山莓需要注意两件事,一时蚂蚁虫子最爱甜味,得小心挑选,不能把虫子带进去,不然叫人吃出来,百合的生意就不用做了。二来,有一种红色的野果,模样介于山莓和野草莓之间,俗称“西番老婆子”,这东西有剧毒,往往小孩子不认识,往往看它颜色好看,和山莓、野草莓一样红通通的,便顺手摘来吃,轻则腹痛如绞,重则

中毒致死。

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年年还是有小孩儿中招,百合自己也怕误摘毒果,每次都非常小心。

摘来的山莓果最多存放半天,再多就坏了。百合把篮子栓在轱辘上降到井里,借井水凉气湃着,能保存一天之久。

她在中午之前就能卖出去一半,装在李篾匠编的小篮子里的,价格就贵些;有些直接用大片洗净的杨树叶子一包,价格就便宜些。

不光路过的城里马车,就是镇上的小孩子也看着眼馋,哭闹着要大人给买一包,还不要叶子包的,一定要个小篮子,过家家酒还能用起来,格外气派。

下午天气会热起来,剩下的山莓从井里拿出来,一颗颗冰凉鲜甜,不同种类混杂在一起,颜色诱人,很快就能卖完第二波。几天下来,山莓竟卖得比桃花还好些。

百合专门给杏儿留出一包最甜的,在日头偏西的时候带去柳义家,小篮子也是百合让李篾匠特意编的,就连提梁都用竹丝拧出五瓣杏花的图案,好看得令人咋舌。

杏儿向百合道谢,捧着小篮子先不吃,要跟自己的小伙伴去显摆。李彩凤看她乐不得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摇头:“你就仗着你百合婶婶疼你。”

杏儿说:“娘,我也疼百合婶婶呀。”

李彩凤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百合哈哈大笑,附和说:“对,杏儿也疼我。”

待杏儿走了,百合才说起自己的来意:“彩凤姐,我想跟你借黑子用几天。”

李彩凤很快想到百合为啥要借狗,一皱眉:“我恍惚听着,有人对你不大规矩?”那天在肉铺前面发生的事情到底没避着人,宋大贵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可旁的人总有说头。

这些日子百合靠着天生天养的杏花桃花和山莓,自己一分本钱不出就赚得盆满钵满,早有人不忿她,要寻摸她的短处。

乡下这地界,但凡有女人闹出丑事来,无人会觉得是女人被男人逼的,只会觉得这女人不规矩,不安生。

人们一个个指着女人的鼻子臭骂,却不敢把那个做出丑事的男人打翻在地,责问他为啥要逼迫一个体力不如他的女人?

古往今来几千年,就是到百合穿越前,都没变过。

百合乐于享受乡下慢悠悠的生活,唯独最厌烦这一点。听李彩凤说起不太好的风声,百合脸色有些不好看。

李彩凤反应过来,连忙给她宽心:“别怕,我哪能不信你?咱们本家姊妹,在这镇上都没啥根基,要紧的就是一个扶持一个,我哪能和外人一样胡乱指摘你?”

流言不能伤人,流言也能杀人。

传闲话的那些人未必就有意逼人去死,有时候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跟人翻动嘴皮子的得意,可谣言就是在这样的窃窃私语中愈发壮大,最后逼得女人承受不住。

李彩凤叹口气:“待会子我就把黑子牵去你家。要不是你还得看着家,家里还养着鸡不能离人,你就到我家来住才好。”

别人家再好也不如自家来得自在,百合感激李彩凤的热心,她一点都没有怀疑她,在流言四起的时候坚定站在她这边,这份情义极为难得。

但她还是得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不能靠住到李彩凤家来度过这个难关,否则,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她要怎么办?

吃过晚饭没多久,趁着天色还亮,李彩凤就把黑子牵到宋家,让百合给它一碗饭吃,它就暂时安下家来。

黑子身体细长,有点像细犬,浑身毛色纯黑发亮,威风凛凛。它屋里屋外地转悠,这里闻闻那里嗅嗅,有时还会抬起后腿撒一泡尿,俨然把这里当成是它自己的地盘。

李彩凤看狗没有要跑的意思,这才稍微放心,同百合说:“别看黑子在我们跟前乖,它可凶!有它在,外人进不得这屋子。”

百合笑着点头,她就是曾经听宋好年说过黑子勇猛,才会跟李彩凤借狗看家。

李彩凤又叮嘱黑子:“好好看家,回头奖励你吃肉。”仿佛黑子能听懂似的。

黑子是条好狗,只要没什么大事,一点点地风吹草动它绝不会乱叫,因此也没有打扰到百合睡觉。一旦有外人靠近,它会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觉得对方有威胁,才会大叫示警。

要是外人再凶恶一点,黑子还会扑上去撕咬对方,绝不会像一般胆小的狗一样被人一吓唬就撇下主人逃走。

直到天亮,黑子才和鸡窝里的鸡一道鸣吠起来,提醒百合该起床做活。

百合抓挠黑子下巴处蓬松的毛,听它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舒服叫声,又把自己的饭分出一部分给它,夸它是条好狗。

黑子欢快地摇着尾巴,用舌头舔百合的手心,舔得她咯咯笑起来。

百合再进小东沟,就带着黑子一起去。有黑子在,她也敢走得更深些,觉得山路都不像往常那么寂静可怕,仿佛随时会有怪物跳出来一般。

黑子作为一只狗,居然喜欢黑架莓,但它浑身是毛,自己舔点黄地莓还好,黑架莓的刺又深又密,它伸长嘴也只落得被刺得呜呜直叫的后果,只好在旁边干着急打转。

直到百合摘到山莓,分几粒给它,它伸舌一卷,尾巴摇得更加欢快了。

这里百合摘莓果,黑子在旁边乱窜,百合摘完莓果要走,扬声喊:“黑子,回家咯!”一回头就见它叼着一只肥兔子,正冲她摇尾巴。

大部分狗撵兔子都会直接把兔子咬死,狗牙有毒,那样的兔子就没多少肉能吃,只好全部喂狗,黑子却叼得小心,兔子皮毛都没伤到多少,被百合揪住耳朵提起还有力气乱蹬。

百合惊讶这条狗的灵性,带着山莓和兔子回家,把兔子囚在竹篮里,带狗上街卖山莓。黑子在街上很乖,看上去精精神神,完全没有被人来车往吓到,但也不会随便对人龇牙。

有个小孩儿买了树莓还想揪黑子的尾巴,黑子也不咬人,直往百合身后躲。百合连忙制止那孩子,不然黑子一条漂亮的尾巴可就要遭殃了。

晚上提着兔子到李彩凤家里,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儿炒兔肉吃,把内脏全都留给黑子,今天它是大功臣。凉月如同女儿家新画的眉,挂在柳树梢头,温柔望着大地。百合趁着月光往家走,身边跟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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