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507 太孙与村女6
当今圣上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这不,还未等众人暗中猜测,到处散播小道消息,他便赶在所有人前头宣布:要为皇太孙选妃。

后头紧跟着一句,太孙妃必得出自女学。

这下子,可引起了轩然大波。

早几年长平公主打着皇后名义要办女学时,朝野上下没少攻讦公主不安于室,明知公主手握禁军,经历过战场拼杀,就因她是个女人,男人们便想把她关回绣闺里,强迫她解下战袍放下长刀,做一位老老实实的公主。

当日长平公主的回应是马鞭,皇帝道:“我闺女爱怎样怎样,她不曾为祸天下又不曾伤害百姓,用不着你们管。”

有人找驸马沐清和下舌头,心想寻常驸马出身低,不敢对公主有二话,沐驸马原是沐王府世子,该能管得住公主。谁知沐驸马比皇帝还要过分,回应说:“公主一句话,我替她冲锋陷阵,她要办女学,哪个为难,便是与我为难。”

好吧,顶能管得住公主的几个人都不打算管,也舍不得管,满朝文武眼睁睁看着女学办起来,显然皇帝在后头撑腰。但凡这位天子想办的事情,便是文武百官死谏,他也能办成,更有一样,多半效果都不错,因此百官心思又产生变化。

当时就有人说这女学不同寻常,怕不是往后天家妃子都要从这里出。不过那时郡王们多半已成婚,皇孙们年纪还小,好些个都尚未出生,不论是皇帝自个儿选妃,还是为太子、郡王们纳小,都不相宜。

有人抱着侥幸,将自家闺女送去读书,最早那几批女学生早已毕业,有在禁军中当差的,也有在顺天府、国史馆、锦衣卫等处供职的,与身上有差事的男人无异。

她们也一样成亲生子,不过时间都比旁人晚些,家中父母急得要上吊,倒是皇帝金口玉言:“依我看,读书的姑娘,十八岁、二十岁成亲都不迟,便不成亲,也是国家栋梁,朝廷有法度在,她们哪里就不能活?”

一句话非但救下那些个急得要死的父母,也解脱了许多不肯成亲的姑娘。

后头眼看着当差的女人越来越多,各处府上却没有将她们视作秀女的意思,那等关于女学便是妃储的猜想才慢慢散了,可没成想,竟在这里等着!

皇帝振振有词:“皇太孙妃将来要做皇后,寻常人家的教养岂能够用?针黹女工,皇家有的是绣娘;琴棋书画,终归是娱情小道;要紧的是人品端正,眼光长远,能与太孙说得上话,担得起大任,禁得住风雨。”

譬如当今张皇后,当日紫禁城险些被攻破,她犹能组织宦官抵抗;又譬如周王妃,平日里看着性子柔和,针线活儿也顶好,到出逃时,也能带着太子与长平公主平安到南京,稳住一干老臣心思,这样的女人才是皇家最需要的媳妇。

要说反例也有,孝宗朝孝康靖张皇后,纵览史书几千年,她与皇帝笃爱是头一份,孝宗皇帝后宫仅此一人,终身不近二色,亲密如民间伉俪,想来夫妻该是何等情深。

偏生这位张皇后生就小儿女脾性,不能约束娘家兄弟,张鹤龄兄弟跋扈,她非但不加以敲打劝阻,反多次在孝宗皇帝跟前哭诉,孝宗皇帝心软,又厚待亲眷,若说他一生有污点,也就包庇小舅子这一个污点。

孝宗皇帝自幼体弱,即位后更是宵衣旰食操劳国事,身子越发衰弱下去,此时皇后又不能教导太子,夫妻两个都一味放任,以至孝宗三十六岁驾崩时,太子还是个顽劣少年。

那太子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自封“大将军朱寿”,自京城偷溜到草原,以天子之身亲自犯险,若不是运气好外加天纵英才,险些又要上演一场土木堡之变。

偏武庙天纵英才多半浪费在顽劣上头,于国于家未见好处,后头也因此驾崩,时年三十一岁,不曾留下一儿半女——说起来,这还是张太后不能约束天子的缘故。

丈夫与儿子先后离世,对哪个女人而言都是巨大打击,可前有孝恭孙皇后在土木堡之变时舍弃亲子,令庶子景泰帝即位,避免大明因天子落入蒙古人之手而天下大乱。后有西李移宫案,虽说不讲道理,西李好歹晓得为着自个儿利益挟天子以令大臣。

唯独孝康靖张皇后沉溺儿女私情,既不能辅佐皇帝,又不会做出控制皇帝的下作事,甚至连孝宗皇帝后嗣的事情也不管,任由三杨迎立兴献王世子朱厚熜,是为嘉靖皇帝,也就是后世人称世庙。

世庙甫一登基,便通过“大礼议”追谥兴献王,自认正统,非是继承孝宗皇帝后嗣,孝宗一脉自此绝嗣,张皇后须得负起一半责任。

话说这么多,归根到底一句话,皇后与天子一体,须得担负起一半天下,可不能照着民间挑选儿媳妇的方式,一味往恭顺勤快上头去。皇家不缺伺候人的好手,只缺脑子清楚、手段够用的储妃。

再说回京城里这些女学生,纵没有占尽十分灵秀,也占去七分了。她们从小读着朝廷颁发的书籍长大,学习各式各样技艺,或许比不得在家中私塾上学的同龄人那般心思细腻、百转千回,眼界却只高不低。

皇帝指明要从女学里给和圳选妃,那些个在家中好生教养女儿的人家,再捶胸顿足也来不及后悔,只要看着这份天大的好处落到女学头上。

女学生中间也都炸开了锅,大伙儿都晓得,从女学出来,定然能嫁个好人家,便是一时日子清苦些,凭自个儿手段心性,岂有过不好的道理?

从前也有女学出去后所托非人的,一心想要相夫教子,奈何丈夫不是良人,赌博吃酒打老婆,脾气上来时,将还不满半岁的闺女生生提着脚扔出去,险些儿害了一条小命。

若是没上过学的妇人,只怕哭一场闹一场过后,还得认命,谁叫她自个儿娘家没势力,又没能活命的能力?幸而姑娘记得当日在女学快活,过得实在辛苦时,请托到锦衣卫中女官跟前。

女官虽不认得这姑娘,却顾念同门情谊,从中出力,轻轻巧巧便与男人离了婚,带走闺女,后头又在同窗开的店铺里谋一份生计,过得比当日在夫家时好百倍。

女学出来的人,早学会要守望相助——世道对女人苛刻,女人不帮着女人,谁来帮?

饶是大伙儿都相信自个儿能过得顶好,有些有雄心的还放出话来,要做大明头一个女首辅,让天下男人看看,不是女人弱他们一等,实在是从前女人得不着这机会。可皇家要选太孙妃的消息传进耳朵里,不免人人震动:相当女首辅是一回事,当皇后可是另外一回事。

皇太孙妃,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

含芷她们姊妹几个本就是学里香饽饽,同窗们或敬畏她们出身,或欣赏她们学业,还有些纯粹受了爹娘点化,平日里就爱找她们亲近。这消息一出来,她们更炙手可热,上课时还好,只消一下课,身边围着的人更多好几倍!

含芷跟杏儿抱怨:“那样子不像要与我亲近,倒像是要吃了我!”

杏儿扑哧一下笑出来:“这可怪不得人家,你只怪你哥哥太抢手罢,回去闹他去。”

含芷想了想,摇头:“也不知道她们使的什么劲,论公大哥是君我们是臣,没有臣子敢于君上选妃的道理;论私他是大哥我是妹妹,爹娘长辈能说话,什么时候轮到我说话?”

杏儿捏捏含芷粉嘟嘟的脸颊,觉得手感十分好,于是又捏两下,才拍着这故作深沉的小姑娘道:“你该把这话宣扬出去。”

过后含芷当真说了出去,果然示好的人还有,却不似从前那般,对她虎视眈眈,恨不得抢到自个儿怀里,扯着她耳朵灌上一脑子好话,再让她去皇太孙跟前倒出来。

而杏儿在外人面前,也跟含芷她们姊妹疏远了些:就近来这局势,她但凡走得太近,非给人活撕了不可。

皇家只说太孙妃必出自女学,可没说到底是个啥标准,有意那个天下至贵位子的女孩子,未免格外注意起来,都好似长了火眼金睛一般,恨不得将身边那些格外出挑的姑娘一个个看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半个月后,圣旨从紫禁城发出,大伙儿才恍然醒悟:先前只盯着京城女学瞎猜,可如今天下女学没有三十所也有二十所,适龄的女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里就单单是京里这几个人的事情?

皇太孙妃的人选,须得自个儿愿意、师长褒扬、学业优秀,同时满足三样条件才可入选,皇帝恨不能出两套题给人家小姑娘做,精挑细选,从各地选出一十二名极好的小姑娘,由马车接入紫禁城。

这时候,满天下人眼睛都盯着京城,等着宫里再传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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