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502 太孙与村女1
来自南直隶的官船泊到码头,十来个穿红着绿的小姑娘鱼贯走下,新奇地望着四周景色:官船来往纷纷,船工吆喝着号子来回搬运货物,来往人口口音自然与家乡不同,便是穿着、神气也显然不一样……

有几个小姑娘便问:“杏儿,我听说国史馆里还有女官,真的假的啊?”

杏儿道:“我也是头回来京城哩,回头咱们一道去国史馆看看就晓得了。”

这一行孩子,正是太平县女学送来京城女学交流的少女,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才十一岁,由雪娘和朱悯二带着,她们多半头回出这样远门,一路兴奋得不行,身上虽疲累,可谁都安定不下。

最好笑的是,小姑娘们在一处时间长了,那天癸都在一个时间来,有三个这两日正腹痛,雪娘给开了药,又一人揣个手炉在怀里养着。在水上时她们三个还病恹恹的,动都不爱动,谁知一到京城地头,立刻精神起来,撇下手炉挤出来看风景。

其实码头上有啥风景可看?左右不过些船只人口,就连水也比别处浑浊些,正为着人口多的缘故,偏这几个孩子看得兴致勃勃,你牵牵我袖子,我拉拉你衣襟,非要把自个儿整理得光鲜亮丽不可。

雪娘上前同来接的人说几句话,招呼孩子们上马车,行李另有专人送到学里,不用他们操心。

车厢上镌着女学标记,同太平县女学标志大同小异,几个女孩子一看就笑起来,只觉亲近。

几个大些的孩子由朱悯二带着坐一辆车,雪娘带着年纪小的另外坐一辆,嘱咐她们:“要看热闹可以,可也要留神仪态。”

孩子们响亮地答应,马车粼粼向京城女学驶去,她们透过纱窗好奇地看着外头宽阔街道,道旁商铺琳琅满目,酒旗飘飘,书肆招摇,一边小声品评同太平县有啥不同,一边商量过两日结伴出来逛街。

雪娘也不去管她们,自顾闭目养神,听见她们话音一拐,又说起大活儿都在担心的事情:“咱们从乡下来,到底比不上京城这些人,要是人家不待见咱们,咱们可得相互多照应些,别给人欺负了去。”

几个小姑娘都严肃地点头,眉心隐现忧虑:穷人乍富最是可笑,贵人对平民的嘲笑又最为可恼。她们本就出身乡下小地方,若不读书,只怕给京城大户人家做丫鬟人家都看不上,偏如今成了同窗,身份相仿,难免会有些人气不过,给她们使绊子。

这群孩子里头年纪最小的那个名叫梁筠,原本在家叫竹叶,还是雪娘给改的大名。梁筠听见姐姐们说得厉害,不由往雪娘跟前靠近些,道:“薛先生会护着咱们哩。”

几个孩子互相看看,想起雪娘厉害,到底有了点底气,都目光炯炯地看着雪娘,当她是精神支柱。

雪娘在心里笑得直打跌:这几个孩子未免想多,她们在太平县女学要学的,京城里的姑娘一样要学。要说普通人仗着出身高贵欺负她们还有可能,女学中同窗若敢这样做,绝对逃不过先生责罚。

杏儿她们那一车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她们年纪大些,已会品评颜色好坏,瞧着街边女孩子,便要暗暗比较,若是自己比较美,心中暗喜,若是比自己更美,未免添一段艳羡,记住她衣裳花色、头发式样,回头自己也试试。

若是街上有美貌的少年公子经过,更要惹得她们一阵赞叹,给人家编排出一大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来。

眼看还有一刻就要到女学,四周景色慢慢熟悉起来,雪娘使人来提醒她们:“都收拾收拾自个儿,互相看看有啥疏漏处,头回见面,休要丢脸面。”

女孩子们忙乱起来,有两个头发乱了,偏行李妆奁都在旁的车上,正急得要哭,只见朱悯二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就这一把,你们谁要用,可快些,休耽搁了时间。”

小姑娘们或帮忙编辫子,给对方戴头花,或整理一下自己和旁人衣襟,到马车驶进门时,早收拾得齐齐整整。

都是花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便不打扮,光水灵灵的眼睛嫩生生的双颊,看着便叫人欢喜,更何况她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衣裳,一样打扮,更叫人爱得不行。

长平公主与昭仁郡主亲自迎接这些小姑娘,雪娘与朱悯二打头见礼,杏儿等孩子随后,大礼参拜公主和郡主。

昭仁笑得眼睛弯弯,长平略显严肃,但温和道:“一路辛苦,已与你们收拾好屋子,都快去歇息歇息,回头让薛先生领着你们认识先生与同窗。”

小姑娘们头回见着货真价实的公主,紧张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生怕说错话惹长平不高兴,杏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小小失望:宜安没在公主身边。

雪娘把孩子们安顿下,这住处与太平县女学也有些像,不过墙壁更厚些,到底北方冬日冷,需要保暖。

而后雪娘再到公主那里,却见公主已离开,只有昭仁等着她回报这些孩子情形:“禁军那里这几日有些忙,左右她这几年也少管学里事情,这女学归我管着,你与我说便是。”

又问朱悯二:“你与你的姊妹们可都还好?”

朱悯二道:“大伙儿都很好,大姐已经成亲,我如今在学里给先生当助教,下头妹妹们也都在学一技之长,没有一日忘记朝廷大恩。”

昭仁笑道:“那便好。”

国姓女朱悯二算术顶厉害,竟比教算学的先生还灵光些,非但当着助教,还有心写本算学书。宗室里头曾有一位郑恭王端靖世子朱载堉精通算学,著有《律学新说》《算学新书》等书籍,就是当日天启皇帝为宗室糜烂痛心疾首,也要将他老人家剔出来做个好榜样。

这回朱悯二上京城来,一半为着帮雪娘照看这帮女孩子,另外一般就是为从国史馆借到这位九峰山人著作,在自个儿算学上头添砖加瓦。

雪娘微微一笑,将这帮女孩子情形一一道来:她们之中,有李百合视若亲女的柳杏儿,射术高超,舞文弄墨上头成绩也不差,算得上文武双全;也有学医很有灵气,雪娘打算将衣钵传她的梁筠;别的孩子或能诗文,或擅书画,或在琴曲音律上头颇可指点。再加上心性不错,都是好孩子。

昭仁禁不住笑道:“可见你待她们用心,竟一个不好也不肯说。”

雪娘道:“回郡主话,若说她们十全十美,倒也不尽然,可我想着,总归还是些小孩子,便有不当处,我们做大人的慢慢教便是了,哪能为一点瑕疵便否决她整个人哩。”

昭仁自然点头答应,又同雪娘去看过孩子们一回,与她们没人都说几句话,掂量一番心性。

昭仁与杏儿最熟,偏杏儿为着不显得自个儿特殊,也不专门往昭仁跟前凑,只同其他伙伴同进退。

昭仁办完正事,逗杏儿:“怎么,长大了,就不肯认我?”

杏儿顿时脸红,叫一声“昭仁姑姑”,瞧见昭仁脸上笑开花,立刻生疏尽去,小声道:“百合婶婶、我娘她们,都托我给姑姑带话,问你好哩。”

昭仁点头道:“二嫂只托你带话,她自个儿怎么不来?”

“婶婶说她须得看顾京城这边过去的同窗,到明年一准儿来京城。”

当日昭仁在太平县,同大伙儿关系都不错,遂一个个问过去,连宋秀秀都没忽略,听杏儿说起圆圆上学改名的典故,大乐:“她倒是有主意,你怎么就没闹着改名?”

杏儿也是小名,算不得啥正经名字,这些年女学里的姑娘,多多少少都给自个儿起个文气端庄的大名,听着就有文化。

杏儿脸红:“姑姑,我有大名的,柳杏辞。”不过她长辈们都叫惯了杏儿,就连先生们也跟着叫,杏儿懒得纠正,索性随大伙儿去。

昭仁还是头回听说杏儿大名,笑道:“倒是我不晓得这个。”

杏儿追问昭仁:“姑姑,怎么不见宜安、含芳她们?”

她们几个小孩子当日一处玩得极好,这些年虽不得见面,书信往来却没少过。每年宋好年一家往京城送节礼,中间总夹杂着杏儿送给玩伴们的小物件儿,京城几个孩子也不曾忘记她。

“你早着急了罢?”昭仁眨眨眼,“明日同窗见面,你自然见得到她们,我可不给你开后门。”

杏儿得着消息就笑起来,总归能见着小伙伴就好,她还当宜安她们这几日不在女学哩。这些年不见,也不晓得她们长得有多高,又变成啥模样……

昭仁才一出门,女孩子们就将杏儿团团围住,一个劲儿地追问她与昭仁郡主为啥那么熟——当日昭仁在太平县女学时,这些女孩子有些还没上学,不晓得杏儿与昭仁极熟。

似梁筠那等年纪小的,还要问她们说的宜安、含芳都是谁,杏儿只说是公主女、亲王女,当日也去过太平县,究竟她们性情、为人如何却不肯吐露。

毕竟这些年过去,大家都长大了,性情究竟有无变化,连杏儿也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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