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498 作家与皇帝8
打从太·祖皇帝那儿开始,大明优待宗室,他老人家立下规矩,宗室不科举、不经商、世世代代不做工,反正有国库养着。

可他老人家没想过,几百年下来,宗室繁衍生息,人口数十万,封地早已封无可封,仅河南一地,藩王林立,他们竟将河南耕地占去十分之一。别处也不例外,湖广藩王少说占据湖广二十分之一良田,成都府周围七成土地归属王府。

宗室不事生产,全靠朝廷供养,只出不进。对天启皇帝而言,这些血缘淡漠的远亲,正是趴在大明奄奄一息肌体上吸血的寄生虫。

饶是如此,藩王嫡支还好,那些远亲旁支到不得皇帝跟前,承袭不得爵位土地,便要慢慢败落下来。

有些宗蕃为向朝廷讨银子,拼命生育,到后头这些个旁支日子过得凄凉,有些人一年到头领些禄米银子,一家子紧巴巴不够用,偏还要守着宗室规矩不得寻找生计,白白浪费这些个人力。

再一桩,宗室鱼肉地方之事层出不穷,譬如当日万历首辅张太岳之祖父,身为辽王府侍卫,便惨死藩王之手。张镇还是有头有脸的王府侍卫,若说起民间,又有多少人被宗室强占田宅,玷辱妻女,乃至于家破人亡?

宗室扎堆处,便是日后流民四起,最为糜烂处。

宗室敲骨吸髓不说,他们世代受百姓供养,家国危亡之际,却连一个敢反抗的人都么有,或望风而逃,或投降贼人,丢尽祖宗颜面。藩王坐拥金山银山,却宁可城破,也不愿捐出一文来充作军饷。

但凡他们肯为大明出一分力气,大明朝都不至于败亡得那样快、那样惨。

大明宗室非但是最重最无用的包袱,更是个要命的脓疮!

这些事情如今有些正在发生,有些还未发生,但桩桩件件,皇帝都清楚得很,他每每想起宗室便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将这些不肖子孙全送去陪伴太祖·皇帝。

但人有亲亲之义,亲缘在那里放着,皇帝心中再怎么不把宗室当亲戚,对外还得摆出姿态来。

好在朝廷自有宗人府,宗室事务算家务事,皇帝要整顿宗室,朝臣只会双手支持——天地良心,朝臣看不惯皇帝荒唐,更早就看不惯宗室无道,若不是祖宗规矩护着,他们早撸袖子收拾了宗室!

别看当日辽王嚣张,张太岳得势后,可没让辽王一系好过。这些个老狐狸对付起被养猪养了二百年的宗室,胜负一目了然,要不是皇帝护着,他们早皮都被刮下来多少回。

天启皇帝登基七年,头一回有一个决定得着满朝文官支持,进行得格外顺利。

头一件,便是裁撤宗室禄米银子,命宗人府重新修订玉牒,各藩只留嫡支、近支,那些个远支仅存宗室之名,再不发禄米钱粮。

话又说回来,这些人多半没有一点能谋生的手段,朝廷难道任他们去死?

倒也不是,皇帝早预备好活路,由当地官府安排,会认字的便去整理文书,会算账的便去算钱粮账目,能拉弓射箭的就进补入卫所,小孩子送去读书,日后许科举……

一开始宗室炸了锅,闹着要去孝陵哭太·祖皇帝,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许宗师不做工来的。过些日子一算,出去做工得着的俸禄竟比往日朝廷发给的还多些,原先还观望的人也连忙跟上去,生怕去得迟了错过好处。

至于那等年轻力壮,却既不肯做工,又要诽谤朝政的,自然有锦衣卫诏狱等着。

远支宗室好说,大藩也不干了,不等新年朝会,便云集京城,要跟皇帝讨个说法:祖宗规矩如此,列祖列宗都不曾亏待过他们,怎么皇帝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苛待宗亲?

皇帝也不多说,直接命人把账目摆出来:“天下岁贡京师禄米四百万石,每年发给宗室禄米却要九百万石,朝廷早已养不起了!大伙儿都是太·祖皇帝子孙,当真还不如外头那些个贩夫走卒么?他们且能用双手养活自己,宗室离了禄米倒不能活?”

更何况,诸藩待遇并未差出太多去,没了远支宗室打秋风,就是各藩王府上,也要轻松一大截。

但藩王们害怕的并非裁撤禄米,而是怕这又是一道削藩策,进一步削减他们特权。都是太·祖皇帝子孙,天之骄子,藩王自视高人一等,若没了朝廷优待,岂不被那些寒门子欺到头上?

福王一系闹得尤其凶:“万岁既要削减我们待遇,我们没甚好说,可陛下不该一样人两样看待,信王日子可比我们过得好得多呐!”

皇帝偏心眼,他们不服。

皇帝一眼瞪过去:“你若留京,与信王同等待遇。”

福王世子登时不敢吭声,当日国本之争,神宗皇帝推着福王与先光庙相争,光庙即位,福王远走封地,怕的就是光庙一系报复。

在封地天高皇帝远,藩王还可做个土皇帝,似信王那般留在京里,整日不是读书便是写字,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打转,动辄就有一帮文官弹劾,还有什么趣味?

信王倒是乐在其中,他是宗室中的异数,打小亲近皇帝,宁愿守在京城,在皇兄身边接受教导,也不愿远去藩地。

当日皇帝要削减宗室禄米,信王头一个站出来,愿从他开始,有信王这个皇帝亲弟弟开头,宗室们才算没有反弹得太厉害。

过后信王与皇帝说:“反正信王府就我和王妃两个,再怎么削减,皇兄也委屈不了我们。”

皇帝失笑:“你光想着你和王妃,就没想过你的儿女?”

信王一呆,耳朵尖绯红,半日才道:“到有儿女时,再来与皇兄讨封。”

民间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帝再怎么疑心信王,关键时候能帮他的还就是这个兄弟。

就譬如汉初时,梁王刘武有意兄终弟及,想要汉景帝立他为皇太弟,不可谓没有野心,但七国之乱时,诸侯皆反,唯独梁王顶住吴楚先锋,才给汉朝挣得喘息时间,最终三个月平定叛乱。

天启八年,皇帝将照顾他多年的乳母客氏送出宫,使她去地方荣养。客氏泪眼婆娑,多次回顾,皇帝毫不动容。后宫权力回归皇后,皇后与客氏中间隔着血海深仇,自然有一番动作,将客氏亲信或逐出,或放到闲职。

客氏一去,魏忠贤失一臂助,感觉处处掣肘起来,难免与皇帝诉苦:“这一两年,万岁越发远了老奴。”

皇帝险些气乐,后宫宫权原本就该在皇后手中,魏忠贤联合客氏架空皇后,他还诉起冤情来!

皇帝叹口气道:“朕原以为大伴最能懂得朕心思……”

魏忠贤心一颤,连忙跪下去:“奴婢不聪明,唯独忠心可鉴,万岁要奴婢做什么,只须一句话吩咐下来,奴婢便是粉身碎骨,心里也高兴。”

皇帝盯着魏忠贤眼睛道:“朕用不着大伴粉身碎骨,大伴,你该明白,文官清流不可靠。”

魏忠贤一党被人称为阉党,与清流之间从来相互看不惯,魏忠贤恨不得天天在皇帝跟前嚼舌根说清流都是奸臣,为博清名不惜陷君主于不义。

皇帝不过提这么一嘴,魏忠贤立时接口道:“万岁英明,那些个读书人,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既比不得我们忠心,还见不得我们忠心。”

皇帝笑道:“大伴,你起来说话。我信不过他们,却信得过你,你伺候在我身边不过小事,能替我收拾了他们才是最要紧的。”

魏忠贤脊背一挺:“有万岁这句话,奴婢就是死也值了!”

这可是你说的,皇帝心道,面上却做出悲戚神色来:“休说这样话,无论何时,我总能保得住你。”

主奴两个遂定下计策,使魏忠贤去对付东林党,但不许胡乱攀咬,若东林党中有着实能干实事的官员,也须得保下来,魏忠贤自诩公忠体国,自然答应不迭。

东林原本只是读书人结社,这些年却越来越不受控制,若在太平时候还好,眼看国之将亡,再任由他们乱搞下去,皇帝如何集全国之力保住大明国祚?

再说东林可不光是贤人,东林才子那句“水太凉”,可是叫后人耻笑了几百年!

要对付东林党,皇帝一丝负担都没有。

至于魏忠贤胡乱攀咬,皇帝也不怕,他目的乃是将东林威望打散,免得他们与皇权争锋,可没打算让他们家破人亡。顶多散些财罢了,东林多的是世家豪绅,他们吸了大明多少血,也该吐出来些,让朝廷空虚的内囊缓一缓。

西苑里头那帮少年宦官,眼看训练得颇有成效,皇帝索性将人全划归东厂,又叫锦衣卫选少年来练。

锦衣卫本就多的是世袭职位,许多人领着衔却没有足够职位与他们分,皇帝一声令下,将京城及北直隶数百少年集中道一处,依法练兵——连小宦官都能练出模样来,这些世袭锦衣卫若没一点效用,不如夺职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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